(一)地域性:历史社会脉络下地域空间的“整体”展现
上世纪60年代以降,乃是空间学域知识发生巨大改变之际,这是一波逐渐向脉络性理论(contextual theory)、深度空间(deep space)话语迈进的知识论深化过程。其间,不仅“空间性”的概念被现象学-存在主义学者、结构主义者与后结构主义者相继提出,“区域”或“地域”论述也以“地域性”的深度而跃上了历史的舞台,不仅隐含了对于实证主义空间话语的反省,同时亦在陆续的论述精进中将空间理论与土地、区域、地域及地方这类概念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构成了空间研究及实践深植人间的坚厚基础。
虽然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从苏格兰学者Patrick Geddes提出“整体区域”观点以来,“区域/地域”已陆续被西方空间专业界引以为重建人性乌托邦的重要凭藉,并在二次大战前后披上“地域主义”、“批判地域主义”的外衣,成为环境论述展露“乡土”或“土地”乡愁的重要载体,但区域研究得以摆脱既往泛文化论的限制而获得理论上的深度,却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后之事。为了因应全球经济再结构变局对于地方的冲击,英国的“地域性”研究学者如Doreen Massey、Philip Cooke吸收、改造了Anthony Giddens将“场所(locale)”-空间视为社会互动场景以及客观结构与主观行动中介的概念,从而提出了“地方(place)”具有能动性与抵抗性的理论。对认为社会与空间必然存在着辩证发展过程的他们来说,充满差异的“地域性”并非只是传统理解下的“地方”或“社区(community)”,而是指涉社会能量与作用力的总合。而所谓的地方特质,乃是在充满了竞逐以及内外共同互动的历程中而被建构出来的。
如此论述虽曾遭受批评,但其企图将地域研究摆置在动态、具体而具有差异之社会空间过程以进行观察的研究方式却饶富启示,呼应了整体空间学域迈向脉络性深度空间研究的趋势;而其所曾揭橥的地方/空间具有主动性的说法,虽曾遭受质疑,却可在Edward Soja的后现代地理学中看到类似影子。拨接了Henri Lefebvre的“空间生产(production of space)”观点,Soja提出了不同于既往的“空间性”概念,以指涉“社会地生产的空间,指涉广义定义下的人文地理中被创制的形式与关系”[4],可说为Massey与Cooke的地域性论述提供了进一步深化的可能。
地域性因而可被视为空间性在区域/地域层次的特殊展现,是地域空间的整体展现。其作为一种Manuel Castells等所称的“空间伪正文(pseudo-text)”,不再只是时间优位者眼中的社会产物,而是在空间生产的论述实践过程中具有与社会辩证发展关系的物质性现实。地域性,于是与历史、社会三者同样重要,各占了存有论“三位辩证(trialectic)”中不可或缺而同样重要的部分,是历史社会脉络下地域空间的整体展现。高度变动而非统一均质的地域空间,于是既是社会历史生活之“产物”,同时也是社会历史生活的“中介”。地域性作为地域空间所具有的结构化力量,连同历史与社会,在“日常生活”日复一日反复实践的接系下,成了建筑/空间等论述生产的重要凭藉,因此也将是研究空间生产(包含了空间设计论述之生产)不可忽视的一环。
(二)地域脉络中的异质性
Barchelard的伟大作品与现象学式的描述教导我们:吾人并非生活在一个均质的和空洞的空间中,相反地,却生活在全然地浸淫着品质与奇想的世界里。……我们所居住的空间,把我们从自身中抽出,我们生命、时代与历史的融蚀均在其中发生,这个紧抓着我们的空间,本身也是异质的。换句话说,我们并非生活在一个吾人得以安置个体与事物的虚空(void)中,我们并非生活在一个被光线变幻之阴影渲染的虚空中,而是生活在一组关系中,这些关系描绘了不同的基地,而它们不能彼此化约,更绝对不能相互叠合。[5]401-402
Barchelard式的现象学研究进路揭橥了空间其实并非均质而空洞的容器而是充满了各种异质性。对Michel Foucault而言,这种异质性之所以出现,乃是因为空间总是被结构在一组特殊的社会、权力关系之中,亦即被结构在因为脉络而形成的一组关系之中,不同的空间因而有不同、无法相互叠合的特色、意义存在,而以所谓的基地的特殊方式展现了自身的特色[5]401-402。
Foucault对于空间差异性的强调虽用以说明“虚构地点(utopia)”与“异质地方(heterotopia)”,却有助于吾人对于“地域性”作为一处地域空间内涵的深化。由于总是纠结在历史与社会辩证发展的特殊地域脉络之中,地域空间自然会积蕴了种种的异质性,并藉由Lefebvre-Soja一脉论述所称的“实质空间”、“生活空间”与“想象空间”的辩证性运作而展现。在此状况下,每处地域空间中其实充满了各种的异质空间,其作为一处处的“部分”,诚如空间研究之现象学取向者所示,总是藉由独特的空间形式(品质、氛围等)而展露出得以为人所体验、感知的异质性[5]401-402。故而,人作为空间性主体在一处地域空间中是可以体验、感受出空间中所潜藏的差异特质的。以笔者曾经短暂造访的泰顺竹里为例,小小竹里到处存在着品质特色有所差异的局部空间。诸如幽森而群聚举办了三月三歌会的竹林、高耸而引人注目的双峰、潺缓流过村落中央与边缘的溪流、村口倚傍着水边竹林的凉亭世界、村外农事劳动的田垟、龟蛇相会一带的小浅瀑、老公房、老屋尚存的区域等,在在让竹里聚落呈现出丰富的局部特性(图1);再以库村为例,除了为土石门墙圈围出的一个个内向的宅第世界外,亦存在着入口柏树下彰显荣耀的世英门、作为包吴两姓边界的巷弄、标举功名的双心路与属于女人的清阴井等不同层次的公共空间,而以浸润了生活、记忆痕迹的形式特质展露出各自的独特。
总之,由于位处历史社会所纠结的地理脉络,置身于与人类主体不时藉由身体而互动的过程,地域空间中总是充满各种异质空间,这些空间异质性藉由品质、氛围等的形式展现,让生活使用其间的人类主体得以清晰地辨认出每处部分空间的边界所在,并藉由对其所具有的空间意义的掌握而体认出各自所具有的鲜明特色。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5 | 6 |
文章来源:民俗学博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