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一词在女真人及其后裔中有史可考的传承已有近九百年的历史,可谓历史渊源深厚。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萨满”词源外来说的不确性。此外,从女真人及其后裔满—通古斯民族宗教与文化发展史来看,这些民族历史上从未有过大规模接受印度文化或佛教文化的机会,金代和清代虽在汉文化的影响下接受了佛教,但影响主要限于贵族阶层。萨满教在这些民族中始终是全民性的宗教信仰,直到近代,有些民族仍然保持着萨满教信仰的纯洁性。从这个意义上看,“萨满”只能是土生土长的土著语。再者,信仰萨满教的非通古斯语族民族对本民族的萨满教巫师都有自己的称谓,如达斡尔族的“雅德根”,蒙古族的“博”,维吾尔、哈萨克等族的“巴克西”等。按照“萨满”词源外来说,通古斯语族的“萨满”来自与其语音、内涵相近的梵文,那么,其他民族千差万别的民族巫师称谓又来自何种语言呢?答案只有一个,它们只能是本民族历史文化和语言文化的产物,通古斯民族的“萨满”亦如是。
二
“萨满”一词在女真语及满—通古斯语中究系何意?这也是一个颇有争议的问题。
尼斡拉兹依据班萨洛夫列举的带有Sam词根的满语Samarambi系“兴奋”、“乱打”之意,蒙古语之Sam-oromoy亦如之,言“兴奋”则谓sam-agu,“跳舞”满语则谓Samdambi,所举数例皆有“兴奋”、“不安”、“跳舞”等意,故推断“Saman乃系指因兴奋而狂舞不息的人”。⑧苏联宗教学家谢·亚·托卡列夫也认为:“‘萨满’一语为通古斯语音译(可译‘撒满’、‘萨满’,意即‘激奋者’、‘癫狂者’)。”⑨这种解说在国外萨满教学研究中颇具普遍性。各种解释各有侧重,如路易斯认为,“从字面上看,通古斯语‘萨满’意为一个兴奋、激动或清醒的人。”⑩当代法国著名萨满教专家哈玛荣教授近年提出,通古斯语“萨满”一词的词根Sam的原初的意义为“活动的腿”,与萨满仪式祭程中的歌舞有关。她认为,在其他西伯利亚民族语言中,代表萨满和萨满活动的词语源相近,词根都是指一种运动的类型,特别是指腿的运动,这种运动不同于普通的行进过程。(11)但他们对“萨满”一词解释的基本倾向是相似的。20世纪90年代以前,我国萨满教研究者也多承此说,成为众口一词的通说。蔡家麒先生在《中国北方民族的萨满教》一文中最早提出:“按满—通古斯语,‘萨满’的含义是激动不安和疯狂乱舞,还含有占卜算命及预言之意。”(12)《中国大百科辞典·宗教卷》(1988年)和《辞海》(1988年)“萨满”条也分别将“萨满”释为“激动不安和疯狂乱舞”者和“因兴奋而狂舞的人”。
根据中国北方民族的语言志、历史学和民族学资料,我们认为这种解释尚未中的,也未反映出萨满的基本内涵和特征。从语言学方面考证,波兰学者尼斡拉兹等人依据满文Samarambi有“兴奋”、“乱打”意,Samdambi则有“跳舞”之意,释“萨满”一词为“兴奋”、“不安”、“跳舞”,并据此提出萨满是“因兴奋而狂舞不息之人”的观点,与语言学资料是不相符合的。据《新满汉大辞典》、《简明满汉辞典》,满语Samdambi是不及物动词,意为萨满跳神,与其相似的一词Samashambi意为萨满、巫师跳神占吉凶,均无“兴奋”、“不安”之意。可见,这种解释与原词义出入很大。
同样,根据我国满—通古斯语族五个民族的语言志与有关语言资料可知,“兴奋”、“疯狂”、“狂舞”、“舞蹈”等词与萨满的基本词干发音差异很大。如赫哲语疯人为xawvh,舞蹈为xakahpulaini;鄂温克语疯子为alifi,舞蹈为maffiran;满语舞蹈为maksimbi,兴奋为huwekiyembi,兴致为huwekiyen,癫狂为belchidembi,精神病为belchi nimekn。(13)显然,“萨满”一词与这些动词很难建立语言学上的联系。
对于“萨满”词义的解析,已故匈牙利著名萨满教专家V·迪欧塞吉可谓独树一帜。他从构成Saman的词根入手,认为“萨满”(Saman)一词“由动词‘萨’(Sa)(知道)构成,这样,‘萨满’照字面讲意为‘无所不知的人’。”(14)
应该说,V·迪欧塞吉的解释更切合“萨满”一词的原义,但这种解释并未得到国外学术界的认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萨满”来自梵文,意为佛教僧侣说始终占主导地位。然而,近十年来,我国满—通古斯语族的学者富育光、贺灵、赵志忠、杜·道尔基等人以其民族语言方面的优势,分别论证了“萨满”一词在满语、锡伯语、女真语和鄂温克语中的意义和词性演化过程,所得结论与V·迪欧塞吉的解释恰相契合。(15) 当然,上述学者对“萨满”词义的考证,多从本民族的语言文字着眼。满—通古斯各民族的词汇构成与繁衍过程既密切相关,又各具特色。因而,综合运用满—通古斯诸民族语言学资料来考察“萨满”一词的构成和意义,则显得十分必要。
根据满—通古斯民族语言志,Saman一词都是由意为“知道”、“通晓”、“知觉”等动词的词根构成,如鄂伦春语、鄂温克语的saa(知觉、感觉),锡伯语的sar(知道、知晓、通晓、明晓),满语、赫哲语的sa或sam(使知道)。但Saman一词的具体构词法,各民族不尽相同。
贺灵根据锡伯语言志资料指出:Saman正确的音应为Samen(men字发音时应弱化)。Samen(萨门)一词疑是Sar-mame一语的音变,Sar是锡伯语“知道”、“知晓”、“明晓”、“通晓”之意,mame是对任职女性的尊称,本意是“奶奶”。在锡伯语中,对很多专职女性也称为mame,例如dief-mame(接生婆)、Xiang tong-mame(女相同——巫师之一)、Zhal-mame(媒婆)、tongkur-mame(扎针婆)等等。因此,Samen即是sar和mane的复合词的音变,意为无所不知、无事不晓的人。(16)
杜·道尔基根据鄂温克语言志资料指出:Saman一词由鄂温克语saamang(无所不知的、神明的;智者、圣者)一词演变而来的,在“萨满”一词作为萨满教神职人员专用名词后,使用频率提高。随着时间的推移,saamang一词的第一音节长元音逐渐脱落,变成短元音saman,意即知者、圣、圣贤、圣人。(17)
赵志忠认为,Saman一词由满语词根sam加上词缀—an组成。与Saman一词最为接近的词有两个:一是sambi(知道),一是sabumbi(看见)。从构词上看,sabumbi是从sambi一词变来的,是sambi的使动形式。从词义上看,“知道”与“看见”这两个词的含义也有相通之处——只有“看见”才会“知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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