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以上所述来看,西方学者在指出神话具有“神圣性”特点的同时,还交代了这一观点的适应范围,那就是:古人,譬如古希腊人;信仰万物有灵的人,以及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后进民族的人们――“土人”。
神话是“神圣的叙事”,这一观点也为我国民俗学、民间文艺学研究者所普遍接受。巫瑞书在其《民间文学名作鉴赏》一文中指出神话是“严肃的故事”,以为“远古人们对神话中所说的神及其故事,不但完全信以为真,而且还抱着虔诚与信仰乃至敬畏、膜拜的态度(因而,神话多在祭祀、盛典等庄严场所传承)。所以神话的风格是庄严的……”[⑨]巫瑞书在这里虽没有直接用“神圣”这样的字眼,但他认为远古的人们对神话抱着“虔诚与信仰乃至敬畏、膜拜”的态度,无疑是赞同神话是“神圣的叙事”的观点的。当然,他明确告诉人们,神话的“严肃”或“庄严”只是针对“远古人们”而言。刘守华、陈建宪主编的《民间文学简明教程》中则明确指出“神话具有神圣性”,并就此展开了充分论述:“神话在氏族社会中其表现形式也进一步规范化、神秘化、它的讲述者只能是惟一具有通神能力的氏族代表祭司,祭司往往身兼三任:族民、酋长、神的使者,这位神秘的特权人物借助于这种方式完成了实质上的神化,他从此具有了与神话内容同等的神圣性;另一方面,讲述场所和讲述时间也有严格的限定,而且对于讲述神话的适用背景、具体程式、参与情境、传承方法等都有强制性的规定,神话从内容到形式都呈现出人类社会初期的神圣性。”[⑩]刘守华、陈建宪认为神话从讲述人到讲述场合、讲述时间等都有严格限定,从“内容到形式”都呈现出“神圣性”,当然,他们认为这只是就“氏族社会”或“人类社会初期”而言。最近出版的万建中的《民间文学引论》一书中也曾重申神话叙事的“神圣性”,他说:“在原始民族中,神话并不像我们理解的那样,只是一种古老的故事(且多看成历史故事),而且是有关事物起源的道理、不可动摇的信念及言行的规矩等等。”就此,万建中指出神话是“真实而又神圣的叙述”[11]。万建中认为神话讲述者对神话所云是信以为真且奉为圭臬的,因此也就是神圣的。但万建中并不以为神话是“神圣的叙述”这一观点适合于任何时候,而是把它限定于“原始民族中”。
就以上来看,我国民俗学、民间文艺学研究者在接受神话是“神圣的叙事”这一观点的同时,也认识到这一观点仅适应于“远古人们”、“人类社会初期”,或“原始民族”。
综上所述,中外人类学、民俗学,和民间文艺研究者,在谈到神话具有“神圣性”,或属于“神圣的叙事”时,都不是笼统而言,一言以蔽之,而是明确指出了这一观点适用的范围或对象。在他们看来只有原始人类、具有神话思维的人,或生活于今天的后进民族才会对神话信以为真,也只有他们讲述的神话才具有“神圣性”,或属于“神圣的叙事”。总之,坚持神话是“神圣的叙事”这一观点的学者们认为神话的“神圣性”体现在原始人、生活于今天的后进民族,或信仰万物有灵的人的神话讲述活动中。他们所说的具“神圣性”,或属于“神圣的叙事”的神话不包括经文字制作成标本的神话或载于典籍的神话;也不包括不具神话信仰的人讲述的神话。就此而言,杨利慧对神话是“神圣的叙事”这一观点提出质疑的两个动因或三个动因也就不能成立,所著《神话是“神圣的叙事”吗》一文也就成了无的之矢。
杨利慧以为“一个普适性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神话定义大约是很难有的”。她的这一说法无疑是正确的。其实,任何一种观点都有它的局限性,都不可能“放之四海而皆准”,如果不做一些特别的限定一切观点都将变得值得怀疑。譬如,我们说宗教故事具有“神圣性”,这大概是大家都能接受的,但这也只是针对虔诚的教徒而言,一个担任西方文学课程的教授,一般不会一边在课堂上给学生讲《圣母玛丽亚》的故事,一边在胸口划十。再如,我们说文革时期流行的语录歌具有政治严肃性,这种说法应该是不错的,但今天谁再唱语录歌无疑就是在搞笑或调侃。神话是“神圣的叙事”这一观点也是如此,它仅仅适用于有神话信仰的人的神话讲述活动,而不适应于那些大学教授在课堂上的神话讲述活动,或导游在旅游景点的神话讲述活动,以及一些识文断字的群众以娱乐为目的的神话讲述活动。杨利慧之所以质疑“神话是‘神圣的叙事’”的观点,正是因为她没有仔细审视学者们提出该观点时的特定语境,而把这一有具体所指的观点当做了泛指性的观点。
狭义的神话是“人类童年时期的产物”[12]。人类在童年时期是天真的,他们信仰万物有灵,把神话叙事看作是生活中真实发生过的事件,并以之作为生活的指导,或各种文化发明的依据,对于讲述人、讲述的时间和场合通常有严格的规定,讲述的过程也常伴有一定的仪式,因而神话对童年时代的人类而言是“神圣的叙事”。今天,人类已经进入了成年期,虽然仍可能重复童年时期讲述过的故事,但大多数人早已以文学的眼光看待神话了,他们的神话讲述活动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神圣性”了。至于少数人的神话讲述活动仍具有“神圣性”,那是因为那些人就某些方面讲与童年时期的人类具有相似的思维特征或心理特点。至于今天一些人的故事讲述活动虽不具“神圣性”,我们仍把他们讲述的故事看做神话,那是因为他们是在重复人类童年的故事,那些故事曾经具有“神圣性”,或曾经属于“神圣的叙事”。如果他们讲述的故事不是产生于人类的童年,而是现代人的想像和虚构,即使有着类似神话的幻想性特点,也不应该把它再看作神话,至少从狭义神话的角度看应该是这样。神话具有“神圣性”,或属于“神圣的叙事”这一观点是许多人类学、民俗学研究者在进行充分的田野考察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如果不是从广义神话的角度出发,而只是从狭义神话的角度审视,我们以为,在拿不出充足的证据的情况下,还无以动摇这一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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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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