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指出与黎明和春天相对应的神话常常是叙述神或英雄的诞生、苏醒复活,或者表现神或英雄战胜黑暗势力、冬天死亡的神话。在天空大战神话体系中,春天这一季节原型则在阿布卡赫赫身上得以体现,这一太阳女神与西方太阳神最不同之处在于她是阴性女神,蕴含的哲学意义当为宇宙万物生育繁衍的阴性元素,而生育繁衍的功能在该神话体系中被地神巴那姆赫赫分担去一些。但从北方满族先民的神话思维中,可以看出阿布卡赫赫比巴那姆赫赫更具有使大自然保持旺盛生命力、繁殖力的因素,她和善、性慈,在造人中起重要作用,腰围的柳叶战裙更是繁殖力的象征。这与春之孕育万物,万物荫生、成长更是相通的。而且在与恶神耶鲁里斗争中她起主导作用,正与弗莱的那段话相符。所以她是不折不扣的春神。夏季是一年中生命力最强的季节,但北方的夏季由于地理条件的限制与春、秋差别不如其他地区明显,因此夏季这一原型特征在神话系统中体现得并不明显。卧勒多女神性烈如火,可以看作是炎炎夏日这一时间原型的人格化和神化,但这一女神在与恶神耶鲁里战败后,其原型意义又转到春神阿布卡女神身上,阿布卡赫赫在与耶鲁里斗争时,把多喀霍女神的巨石吞入腹中(多喀霍女神是光明和火的化身),热力烧得阿布卡赫赫周身发热,浑身充满巨力,烤化了雪山,可见阿布卡赫赫是继战败的卧勒多女神之后的夏的继替原型了。为什么会出现原型意义的角色转移呢?当然和满族先民们原始思维中的幼稚的时空观有关了。因为前三季的区分并不明显,故在思维上造成一定程度的混同。与生命趋向衰弱的秋季相吻合,生命本体的太阳,在度过春夏之后,它的生命力趋向衰弱,而太阳在一年中生命力衰退的时间又可认同于它在一日之中生命力衰弱的时间日落。这使我们想起了前述的日落原型意义生命化了的女神巴那姆赫赫,在她身上同时又具有秋的原型意义。秋季,太阳生命力不如春夏那么有活力,而万物也曲动转静,而巴那姆赫赫“性酣,嗜睡不醒”,喜静不喜动,这恰恰又是秋的拟人化的表现。而且,在北方原始先民的意识中,秋的含义与中原地区上古神活中秋的含义不尽相同。上古神话中秋的原型意义往往具有萧瑟凶杀之气,西王母这位秋神则主宰刑杀。④秋杀与春生是相对立的,这与中原地区以农业经济为主要的生产模式有关。而北方满族先民女真人以狩猎为主,秋天虽说是草木衰落,包括太阳在内万物的生命力衰退,但秋天却有众多的野兽可捕获,这给游猎民族提供过冬的生活资料。因而在他们的思维中秋与春不是对立而是统一的,所以秋的神话化女神巴那姆赫赫虽嗜睡,不如卧勒多与阿布卡那样好动,但身上却生息着虎、豹、熊、鹿、江海牛鱼等众多的生物,而且在必要时这位性酣的女神还用自身生息的动物的神魂帮助阿布卡女神。可见,正如前面分析一日四时的原型意义中提到的,三女神三位一体共同构成了与恶神耶鲁里的对立面,这和北方春夏秋三季交替不明显有着直接的关系,从而导致在满族先民的神话思维中三个季节不能明显的被区分,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同原型意义。这与早期中原汉族原始先民把季节只分为春、冬两季的思维有些相似。作为春夏秋三季对立的冬,这一季节原型意义体现在天空大战神话系统中则是恶神耶鲁里无疑了。恶神耶鲁里集三女神之力量,对三女神毫无畏惧之心。出现时常常搅得天昏地暗,日月黑暗无光,还能布“兆天雪海”,喷黑风恶水,石雨雷雹,摧残阿布卡女神的蓝天草地,天禽万物,使“万物殒灭”。这正是作为自然界生命周期终结的冬季在满族先民女真人神话思维中的反应。阿布卡赫赫与耶鲁里的斗争更是艰苦卓绝,自己虽有二位妹妹的帮助,但有时仍体力不支,经常处于被动状态,最后终于联合二个妹妹的力量才能与耶鲁里相匹敌,最后战胜了耶鲁里。这也正是北方冬季漫长,冬与春的季节更替历经时间长的自然规律在满族先民神话思维中的曲折反映。
在太阳神兼春神的阿布卡赫赫战胜冬神耶鲁里以后,她派身边的四个方向女神下来给人类指点四方向:西、东、南、北。实际上正是满族原始先民利用太阳创造空间观念的反映。太阳是人类建立时空秩序的不二尺度,这一事实在神话思维中扭曲变型得出了太阳是给人类创造出时间、空间的宇宙主神。而且,神话中还把宇宙划分为天神世界、地上世界和地下世界,形成了上中下三个空间方位,天上神界由阿布卡赫赫女神主宰,地下由恶神耶鲁里居位,地上则是人类生息繁衍之所。同时,天空大战神话中还有一株类似于北欧神话中宇宙树的生命树——榆柳,这棵树的树冠通向阿布卡赫赫居住的天空,树冠上住着各种神灵,树干在地上,而树根则深入耶鲁里居住的地下。同样,这也是满族先民原始神话思维对二维空间进行的具体的直观表象。
人类自新石器时代进化到一定阶段以后,原始宗教的重心便从狩猎巫术和图腾崇拜转向自然崇拜,诸如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与人们生产和生活方式密切相关的自然现象,只有到了这时才成为人们敬畏和崇拜的现象。这些自然现象,如前面所谈到的,对我们人类影响最大的便是太阳,因为太阳给予了人类生存发展所需的光明和热量。而“神话空间感的发展总是发端于日与夜,光明与黑暗的对立。这种矛盾对神话意识所起的支配力,可以一直追溯到最发达的宗教……在几乎所有氏族和宗教的创世传说中,创世的过程与光明的破晓溶为一体。在巴比伦人的创世传说中,世界生成于由旭日和春日之神发动的对魔鬼蒂玛所代表的混沌和黑暗的战争,光明获胜是世界及世界秩序的起源。”⑤可以说我们最发达的宗教和道德情感都源于太阳和受太阳的滋养,而对昼与夜、光明和黑暗之区别的见解的不断发展是一切人类文化发展的最深层的活力。所以,满族先民们在以太阳为原型的创世神话中自然而然地把从对太阳观察中所得出的时空观念蕴于神话的创造中,使“天空大战”的创世神话蕴含了时空哲学的底蕴,使我们从中可以窥探出满族先民们最原始的时空观念。
①②恩斯特·卡西尔著、甘阳译:《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54、60页。
③赫拉克利特:《著作残篇》,转引自叶舒宪:《中国神话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9页。
④参见叶舒宪:《中国神话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
⑤恩斯特·卡西尔:《神话思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09页
(《黑龙江民族丛刊》199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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