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到老虎在民俗中的表现,大家通常会首先想到虎头帽、虎头鞋、布老虎之类的东西———有时还有做虎形的金银锁片,看起来虎就是古代中国的儿童守护神,就如同是西方的圣人尼古拉斯一样。不过,正如受圣尼古拉斯庇护的不仅是儿童,还包括妓女和囚徒一样,虎在中国民俗当中也并不全是善良的象征。虎的暴力也会带来恐惧的记忆。还有一些民族崇拜虎的勇力,在他们的眼中,虎就是自己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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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老虎,三个人
在严谨的生物科学之外,言辞所能抵达的记忆里,老虎日渐成为在现实与想象之间生存的一种奇异的动物。陕西农民周正龙在两年之前提早为此作了一个注脚,那场夹带着话语权、集体心理以及腐败气息的口水官司,在真伪上纠缠得太多。其实,它不过是两千年前一个叫做“三人成虎”的典故的现代版,虽然时代不同了,如今事件的走向与战国时代的那一件看上去不大一样。《战国策》记载:魏国的雄辩家庞葱将要带着太子去另一个国家做人质,临行时向魏王提出了他著名的隐喻:有一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您信吗?“不信!”有两个人这么说呢?王回答道:“那我要考虑一下了,半信半疑中。”那么,有三个人,或者更多,大家都这么说呢?魏王承认:“我信了。”
同样的情节,其实在此前后,以不同的面貌发生过多次,较为知名的是曾子杀人和指鹿为马的故事。前者讲,孔子最得意的学生之一曾参游学在外,他家乡一个与之同名的家伙却杀了人。曾参的母亲,素来对自家儿子的品格节操是充满自信的,在第一个人通报消息时不信,第二个人这样告诉她时疑之,当她见第三个人来说时,赶紧收拾起细软衣物,连夜脱逃。指鹿为马的事情当然妇孺皆知。
在这些古代故事里,动物们,不管是马、鹿、人或者老虎,可能需要与生物学上的,以及我们所见闻的那些区分开来。这里,它们飘来浮去,在空气中,以声音或者文字的方式,它们的意义通向别的所在,而并非一个个温热的生灵。周正龙事件中的老虎显然也有这种趋势,它指向一幅年画,以及通往对华南虎的希冀,对纸老虎的蔑视,对作为强势的诸如电老虎、煤老虎、话语老虎的群情汹汹。
老虎在这方面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有心人请去统计一下,当我们谈论、以及看见“老虎”,我们多大程度上指的是曾经逡巡在我们村外不远处的那种大型猫科动物?它间或指一个玩偶,唬人的工具,一个球星或者三个歌星,甚至,那个山上庙里的老和尚讲给小沙弥听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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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在河南濮阳西水坡出土的一座公元前四千多年的墓葬中,考古发现,在一具人骨的左右两侧,分别用蚌壳堆塑成了龙和虎的形状,其足下有被认为是北斗的标识。在一个地位重要的死者骸骨周围有意识地塑造龙虎的形象,意味着当时这两种物象被人所崇拜。依据北斗符号可知,这里的龙是东方的神灵,虎是西方的神灵。它证明了,后来的文化传承中一直为人所熟知的“左青龙,右白虎”的格局,可至少追溯到6000年前。
在空间上,老虎与龙、朱雀、玄武瓜分了世界,这四种动物被称之为“四神”或者“四灵”,就此,中国古代西方的其他神祇也多多少少沾染上了老虎的形象:《山海经》中记载说:陆吾神,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开明兽则长了九个脑袋,“身大类虎”。更著名的西王母也有老虎的痕迹,只是她后来不断进化,演变成了中老年妇女。
继而,在时间上,龙标志着春天,并因而被赋予青色,而虎处于秋天的位置上,生命在这个时候开始凋零,肃杀的气氛与虎类的食肉习性相映相和。后来,青龙喻示生生不息,白虎则成了死亡威胁,继而,在更加繁复的五行观念发明之后,它还掌管刑杀、金属与一片白茫茫。
“敬畏”这个词可以理解为敬其所畏。这种习性很早就被道德化了,中国最早的诗集《诗经》中有这样的句子:“取彼谮人,投畀豺虎。”把罪人丢给老虎吃,有人认为可能是上古的确存在的一种残酷的判罚方式。老虎的这个功能在《山海经》中被进一步扩大化,不仅是罪人,还包括“恶害之鬼”即做坏事情害人的鬼,亦可用苇绳捆了,喂老虎吃。东汉有一本叫《白虎通德论》的书,说的更加明确:“虎者,阳物,百兽之长,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
学界倾向于认为,正是虎食鬼之说其后演变成了贴门神的习俗,最早的两位门神,在秦叔宝和尉迟恭之前,是叫神荼和郁垒的两兄弟,他们守着桃树待鬼,一有所获,即刻捆了喂老虎去。基于惩恶扬善以及执掌刑罚诸功能,我们的文化传统中,常会将与军队、战争和老虎相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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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只老虎推动星辰
在赞誉敬畏与崇拜的同时,打虎、斗虎与伏虎也彰显着另一些故事主人公的英雄事迹,从李广到武松,是不是这些真真假假的故事将老虎作为挑战与征服的对象。但在中国西部的一些族群中,老虎的地位始终极其崇高。他们分别将它当做图腾———“图腾”的本义比我们滥用它,把它当做是“象征”的同义词,要来得更加复杂。它指的是在原始文化时期普遍存在的一种特殊意识,那时候的人认为某种动物才是本族的祖先,他们相誓不伤害这种动物,认为自己死后也会重新变回这种动物。
今湖北、重庆一带,古代是巴文化的范围,巴人史称“虎人”、“虎方”,作为古巴人的后裔。至今,湖北长阳贺家坪一带的土家族人依然传说,古巴国始祖廪君叫“向王天子”,是白虎神下凡。《后汉书》称:“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彝族、纳西族人都自称为虎,白族、傈僳族、珞巴族、普米族以及川滇一带的藏族等均有将虎作为图腾的迹象。
在这些族群中,尤为典型的是彝族。以凉山和哀牢山的彝族为例,自古以来都实行火葬,把尸体包裹在虎皮里焚化,被认为惟有这样,才能真正变回老虎。而在其创世史诗《梅葛》中,世界是用一只老虎的身体造的:它的左眼变成太阳,右眼变成月亮,胡须成为阳光,虎血成为海水,排骨为道路,虎皮为地皮,硬毛为树,软毛为草,细毛为苗……彝语把老虎叫作“罗”,亦写作“喇他”,有学者认为还可以写作“老聃”和“李耳”。这个观点还有古籍为证:《方言》和《风俗通义》都指出,在南方和西南地区,虎有一个别称叫“李耳”。
还有一部分彝族人相信另一种神话。他们说,日月星辰的流转不歇,是“三只老虎”的功劳,其中,一只雌性老虎孜孜不倦地推动着太阳,一只公老虎推着月亮,而星星是最后一只小老虎管的———这也许能称得上是彝族版“吉祥三虎”了。
□朱珐(上海 文献学博士)
文章来源:新京报 2010-02-14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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