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研究中人们常把《孔雀东南飞》当真实事件,但夫妻故事只是其表层,其深层结构是对爱情动物来源的神话解释,它出自民间文学中的爱情母题。在动物神话故事中,动物来源和动物精灵与人类灵魂的相互转化等宗教观念才是其最深层的规定。
[关键词] 《孔雀东南飞》;神话;母题;原型
《孔雀东南飞》(下简称《孔》)半个世纪以来成为研究热点,大陆的论文近400篇,集中在写作时间、主题、悲剧原因、人物性格等,主要特点是把它当汉代真事,这是值得怀疑的。
首先,从故事的性质看,《孔》是诗而不是历史,其核心内容是动物鸳鸯的来历,具有神话性。《孔》虽讲述了焦、刘二人的爱情,但这只是故事的表层,人的爱情仅仅起交代鸳鸯鸟前身的作用,以解释宇宙间的一个奇特现象——像夫妻一样恩爱的神奇鸟儿的神话来历——它是一对恩爱夫妻的冤魂变成。故事建立在原始宗教和神灵文化基础上,它是灵魂转世的神话。《孔》也是这样,其最初动机是解释鸳鸯来历,深层背景是以原始宗教为背景的鸳鸯神话传说。当为《孔》的最初简本,与人类爱情关联时才有了焦、刘等人物。在《孔》中,恩爱夫妻焦、刘被家长拆散、自杀殉情后变成两株相连的树和两只恩爱的鸟。人的爱情只是事件的前因,是为了交代鸳鸯的前身和恩爱的缘由。在万物有灵的古代社会,凡与灵魂有关的故事都不是纯粹的历史,而是民间宗教故事。如果鸳鸯前身或灵魂转世说不具有历史真实性,那么焦刘的故事又怎能当真?
其实,《孔》不是独立的故事,而有其历史渊源。从神话学角度说,《孔》的故事属于民间文学的爱情动物——鸳鸯鸟来历的母题(motif),它的直接渊源是先秦宋国的《韩凭》故事。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一所载:宋康王见舍人韩凭妻何氏美就强行霸占,他囚禁韩凭使之自杀,其妻也跳楼而死,遗言与韩凭合葬,康王不许。但在二冢上长出两株梓木,根交于下,枝错于上;树上还出现了一对鸳鸯,雌雄不离,交颈悲鸣。因此,宋人称其木为相思树:“相思之名,起于此也。南人谓:此禽即韩凭夫妇之精魂。今睢阳有韩凭城,其歌谣至今犹存。”宋康王即因射天笞地、荒淫残暴而被称为“桀宋”的宋君偃,其事可信。故事的产生不迟于战国,到汉唐仍然流传。1979年,甘肃省文物工作队在敦煌西北的马圈湾汉代烽燧遗址发掘出一批为当时人所废弃的散残木简,其中有一枚残简:“……书,而召斡傰问之。斡傰对日:臣取妇二日三夜,去之……”裘锡圭认为,“斡傰”即“韩朋”,甚是。“凭”与“朋”音近,韩凭,即韩朋,汉简当为韩朋故事残片。敦煌变文有《韩朋赋》,它由《搜神记》300余字扩展到砌余字,情节更复杂,与《韩凭》相比主要差异在宋王千方百计地破坏他们合葬的遗愿上:第一,把他们分开埋葬,但他们坟上长出的桂树和梧桐交合为—体,此树名韩朋树;第二,宋王把树砍掉,但二人魂魄又变成双鸳鸯;第三,鸳鸯留下一片美丽羽毛,宋王以此羽拂颈时人头落地,不到三年宋国也灭亡了。“连理枝”和“比翼鸟”不再是南、北版本的差异,而是故事中的两个过程;宋王更为凶恶,他不仅把人迫害致死,还以分葬、伐树等继续迫害其灵魂。但他最终受到惩罚,因果报应的宗教思想更显明。《孔》与《韩凭》、《韩朋》相比,除了在时代、人物姓名和迫害者身份和原因等社会学层面的故事有别以外,在夫妻自杀殉情、死后变成忠贞鸟或爱情树等故事模式和神话情节上基本相同。《孔》既然来自于韩凭故事,其历史真实更值得怀疑。
此外,《韩凭》故事还在继续演变。三国时东吴有《陆东美》的故事,成书于南朝时的《述异记》载,吴黄龙年间,海盐陆东美与妻朱氏恩爱,寸步不相离,时人号为比肩人,妻子朱氏卒,东美绝食而死,家人将其合葬。不一岁冢上生梓树,两树相抱合成一树;上有双鸿,相伴而宿。孙权闻之,感叹不已,封其里日“比肩里”,墓名“双梓木”。东吴子弘与妻张氏也与此相似,二人十分恩爱,吴人呼为“小比肩”。在这里,恩爱的夫妻死后变成了连理的梓树和不分离的双鸿。与《韩凭》和《孔》相比,故事简化,没有受迫害的内容,所变的动物也不同,但变连理枝和比翼鸟的情节和故事结构还保存着。
晋代出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唐梁载言《十道四蕃志》:“义妇祝英台与梁山伯同冢。”晚唐张读《宣窒记》记载较完整,故事说,上虞县女子祝英台伪装成男子游学,与会稽梁山伯同学。祝英台先归,二年后梁山伯访问祝英台时方知她是女子,于是请父母往聘,但祝已许嫁马家。梁山伯三年为鄞令,病死,葬鄮城西。祝英台出嫁马家时从梁山伯墓经过,祝英台悲恸万分,大地自然裂开,于是二人合葬。晋丞相谢安还上奏朝廷,表其墓为“义妇冢”。南宋时还增加了化蝶的情节,《天中记》卷十九:“和帝时,梁复显灵异,效劳于国,封为义忠,有司立庙于鄞云。吴中有花蝴蝶,橘蠹所化也,妇孺以梁山伯祝英台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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