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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不只名分,更多的资料与活态的民俗说明冬至更有着年节一样的仪式。
其一是饺子圣餐。任聘的《中国民间禁忌》一书径直将冬至食饺子的意涵与年节完全一致起来:“冬至日,作馄饨为食,取天开于子(按干支计算,农历十一月属子),混沌初分,人食之可益聪明”。饺子在今日人们眼中自属美食之列。张学良当年在夏威夷说过“坐着不如倒着,好吃不过饺子”,今天已经成为大众耳熟能详的流行语。远在日本的周星教授已将将饺子褒扬为礼仪食品和国民食品了。平常美食过把瘾且不去说它,作为春节第一餐,过大年的饺子却是固定的模式随意挪移不得的。饺子初名饨馄,作为美食,作为一种文化意象,它意味界破混沌开辟新天地的崇高意味。因而在漫长的时间链中,在幅圆广大的地域平台上,在中国人心灵最圣洁的地方,饺子都有着特别的意味。它成为不思量自难忘的一项圣餐仪式。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一点上敢于和年节较真的仍是冬至,因为冬至吃饺子竟成为一个覆盖面相当广阔的话题和饮食行为。在乡村家家户户热腾腾冒着蒸气的厨房里,在城镇装修亮丽的饭店桌面上,在机关和学校的菜单上,在各种主流媒体的节庆话语中,甚至在常见常新的手机冬至祝福短信中,饺子仿佛成为冬至的意象了。
其二祀祖,拜尊长。《深泽县志》记载着:“冬至,祀先,拜尊长,如元旦仪”; 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吴中岁时杂记》记载江苏冬至风俗:“家无大小,必市食物以享先,间有悬挂祖先遗容者”;《中华风俗志·江苏仪征》:“十一月冬至节,丛火,祀家庙、福祠、灶圣,拜父母尊长”云云。祭祖拜尊并非单纯地纪念祖先,敬重长辈,而是一种权力象征和秩序象征的仪式。供桌献饭,嗑头作揖,笼罩着生命的神圣氛围。在这里,现实与过去联系起来,生命增益了常态不曾意识到的历史深度。也许是中国人特有的历史感与亲和力,与这种传承数千年的仪式有着内在的关系。
其三是新衣贺节,亲戚往来。徐士宏《吴中竹枝词》:
相传冬至大如年,
贺节纷纷衣帽鲜。
毕竟勾吴风俗美,
家家幼小拜尊前。
勾吴即泰伯建立的勾吴古国。周武王封泰伯第三世孙周章为侯,遂改国号为吴。诗歌直接道出冬至如年的风俗,又是衣帽焕然一新啊,又是晚辈敬拜尊长啊,这岂不是年的庆典模式么?当居住环境从外而内都焕然一新的时候,每个人的着装也就自然地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这是一个全民族的新衣盛会。核心节点换新衣,节日新装互相扮饰,中外一例。生命的狂欢时刻需要衣饰的辅助,需要形式上的仪典才能推出意念中的崇高。同时,新衣的鲜艳意味着每个人在天地初始时分都是一个重要的值得被关注与赞扬的角色,特别是年幼年轻者。诗歌说得从容,冬至如年似乎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相传”,如同苏轼咏赤壁也未去考证一番,只一句“人道是周郎赤壁”今古融成一体地抒情写意。十口相传为古,在民间口头传承的历史中,冬至节庆规模之大、地位之高、享祀之隆俨然如同辞旧迎新的年节。而随着春秋轮替日月朗照,这一习俗渐渐风化消隐了,只留给我们一些远古的蛛丝马迹期待联想,而冬至节本身似也以遥遥的距离、特殊的身份展示着临近年节的预演。确乎是这样,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吴中岁时杂记》记载道:“冬至大如年。郡人最重冬至节。先日,亲朋好友各以食物相馈赠,提筐担盒,充斥道路,俗呼冬至盘。节前一夕,俗呼“冬至夜”。是夜,人家更迭燕饮,谓之“节酒”。女嫁而归宁在室者,至是日必归婿家。……诸凡仪文,加于常节,故有‘冬至大如年’之谣。”
冬至日如此醒目的位置在相当长的时间段里仍得到全民性的保持和记忆。官民同贺的节庆记载随处皆是。周密《武林旧事》:“冬至朝廷大朝会庆贺排当,并如元正仪”;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浙江临安》:“冬至俗名亚岁,人家互相庆贺,一似新年”;《中华风俗志·江苏仪征》:“十一月冬至节,……设家宴,亲戚相贺,与元旦一例”;《江南志书》记嘉定县风俗:“冬至,邑人最重,……官府民间互相驰贺,略如元旦之仪。”
在这些星星点点的历史文献中,在前人一再描述的文化惊奇中,我们似乎有着远远眺望的轮廓感,对冬至节的形象突然有所悟而产生新的构型。因为这些话语的字里行间弥漫开来的,或许就是在历史的烟尘所遮掩的往昔中,冬至或多或少曾有年的意味;或者在我们今天未曾开掘的某时段的文化层中,冬至节曾焕发过年节的辉煌与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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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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