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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即便是尧舜本人,在当地民众的口头传说和信仰活动中,也更接近于常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圣人。比如尧王之所以访贤得舜,据说是看到舜耕历山时,用黄牛和黑牛犁田,舜舍不得鞭打牛,就在牛后面挂一个簸箕,牛走得慢了就敲簸箕,这样两头牛都以为鞭打对方而各自惕励(据说“威风锣鼓”就从此起源)。尧王觉得此人恩及牲畜,一定对百姓有仁爱之心,才决定把女儿嫁给他。甚至舜的后母也被落实到走亲线路上的韩家庄,有意思的是,韩家庄人并不反感,他们认为后母确实对舜不好,但毕竟总还是“亲戚”,因而照样接待走亲队伍。更不用说围绕着两个神女,还有很多类似争大小之类的凡人苦恼了。
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事项是獬的在场与皋陶的缺席。獬,在大传统里被看作是司法公正的象征物,是皋陶执法的得力工具。但在整个信仰体系中,被公认是有史以来第一位清明大法官的皋陶并没有太多表现,他所在的士师村尽管与羊獬相去只有十华里,也没有加入走亲的仪式行列。反是獬在当地信仰中具有比较突出的位置,它是整个体系传说的开端。不过,羊獬村虽以獬得名,却只关注它的神异性,并以此牵连出女英的神异出身,它本身的政治符号尽管依旧存在(当地人也大多敬重其明辨善恶),其实并不显眼。
那么,这是不是表明主流文化与民俗文化背道而驰、各异其趣呢?并非如此!从本质上说,两者的目标是一致的,都希望建构一个完美和谐的人间世界,只是侧重点有所不同:前者需要在国家的层面上考虑其现实功用,因而更关注政治制度之类宏大宣叙;后者不必负载这么重大的使命,他们着力营造的是村落邻里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而这一关系的达成,在民俗思维里,最合适的莫过于建构出血缘化的“亲戚”关系了。但是现实的“亲戚”关系是固定不可更改的,于是必须求助于传说、历史和神灵,在更高更远的层面上,重新建构一种“亲戚”的纽带,然后回射到现实世界,就会产生更广泛更持久的效力。这或许正是该习俗最深刻的情怀和功能吧。
进一步说,主流认同的以炎黄为共祖的民族国家,又何尝不是出于同样的思维呢?早在战国秦汉之际,为了替大一统格局寻找合法性依据,以便将迭经战争、充满恩怨情仇的不同部族人群更好地共存一宇,就出现了很多类似的努力。最典型的莫过于《史记》,在这部被公认为正史开端的伟大著作中,其开篇的《五帝本纪》,就是从各地、各部族纷繁的历史传说中遴选出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五位来,并隆重地把他们说成是同一血缘,甚至紧接其后、被认为信史开端的夏、商、周各民族始祖,也被编织进了这一血缘关系的“族谱”之中,由此催发同根同缘的民族认同感。这一“族谱”,两千多年来都被主流认定,也被广大民众信奉,逐步形成了今日的中华民族及其内在凝聚力。
(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2007-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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