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太祖武皇帝实录》(故宫博物院藏本。按《清太祖实录》今已发见者有三本,一名《太祖武皇帝实录》,藏北平故宫博物院,是最初本。一名《太祖高皇帝实录》,是一稿本,涂改数遍,藏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一亦名《太祖高皇帝实录》,藏北平故宫博物院,已由该院印出,此为最后之本。又有《满洲实录》,藏沈阳故宫博物院,已由该院影印,文饰较少,当在故宫第一本及中央研究院稿本之间。今录故宫第一本,而注明沈阳本之异文。)长白山高约二百里,周围约千里。此山之上有一潭名他门,(沈阳本作闼门。)周约八十里。鸭绿混同爱滹三江,俱从此山流出。鸭绿江自山南泻出向西流,直入辽东之南海。混同江自山北泻出向北流,直入北海。爱滹江向东流,直入东海。此三江中每出珠宝。长白山山高地寒,风劲不休,夏日环山之兽俱投憩此山中。(沈阳本此下有云,此山尽是浮石,乃东北一名山也。又以下提行。满洲源流,满洲原起于长白。)山之东北布库里山下一泊,名布尔(沈阳本作勒。)瑚里。初,天降三仙女浴于泊,长名恩古伦,次名正古伦,三名佛库伦,浴毕上岸,有神鹊衔一朱果置佛库伦衣上,色甚鲜妍。佛古(沈阳本作库。)伦爱之不忍释手,遂衔口中。甫著衣其果入腹中,即感而成孕。告二姊日:“吾觉腹重不能同升,奈何?”二姊曰:“吾等曾服丹药,谅无死理,此乃天意,俟尔身轻上升未晚。”遂别去。佛库伦后生一男,生而能言,倏尔长成。母告子曰:“天生汝,实令汝为夷国主(沈阳本作以定乱国),可往彼处将所生缘由一一详说。”乃与一舟,“顺水去,即其地也。”言讫,忽不见。其子乘舟顺流而下,至于人居之处,登岸,折柳条为坐具,似椅形,独踞其上。彼时长白山东南鳖莫惠(地名)、鳌多理(城名。此两名沈阳本作鄂谟辉鄂多理),内有三姓夷酋争长,(沈阳本作争为雄长。)终日互相杀伤。适一人来取水,见其子举止奇异,相貌非常,回至争斗之处,告众曰:“汝等无争,我于取水处遇一奇男子,非凡人也。想天不虚生此人,盍往观之。”三酋长(沈阳本作三姓人。)闻言罢战,同众往观。及见,果非常人,异而诘之。答日:“我乃天女佛库伦所生,姓爱新(华语[沈阳本作汉言]金也。)觉罗(姓也),名布库理雍顺,天降我定汝等之乱。”因将母所属之言,详告之。众皆惊异日,“此人不可使之徒行。”遂相插手为舆,拥捧(沈阳本作护。)而回。三姓人息争,共奉布库里英雄(沈阳本作哩雍顺。)为王,以百里女妻之。其国定号满洲,乃其始祖也。(南朝误名建州。)
如上所引,可知此一传说在东北各部族中之普遍与绵长。此即东北人之“人降”神话,在东北人以外,古淮夷亦有此神话:
《史记·秦本纪》秦之先,颛项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
按此虽记秦之祖,然实叙夷淮之祖,因秦本嬴姓,嬴姓在商代,凭殷人西向之势,自岱南出建部落于西北,事见秦本纪。淮夷本是东海上部类,《诗·鲁颂》“至于海邦,淮夷来同”是其证。然则淮夷与东北沿海诸族同其人降之神话,本不足怪。且此处之神话,明明归本于颛顼氏,颛顼正是东北方部落之宗神。《晋书》卷一百八(慕容)“廆以大棘城即帝颛顼之墟也”可以为证。据此考量,淮夷有此神话,正自东北来,即当入之东北一类中也。
然而此一神话殊不以东北为限,殷商亦然。《诗》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所谓“有娥方将,帝立子生商”者,据郑笺云:“天使鳦下而生商者,谓鳦遗卵,有娥氏之女简狄吞之而生契。”是谓玄鸟之卵,入有娀氏女之腹,遂生商祖。然则《商颂》中此一神话,与上文所举后来东北各部族中之神话,明明白白是一件事,至少是一个来源。持此以证商代来自东北,固为不足,持此以证商代之来源与东北有密切关系,至少亦是文化的深切接触与混合,乃是颇充足,很显然的。[1]
乙、《诗·商颂》,“宅殷土芒芒。”我们要看商所宅之殷土在何处。自武乙以来所都之处,《史记》称之曰殷墟,殷墟正在洹水南岸,今河南安阳境。不过这是后来的话,不足证殷商之本在河北。当更由他法寻求称殷商部族之本土。《吕氏春秋·慎大览》:“亲郼如夏。”高诱曰:“郼读如衣,今兖州人谓殷氏皆曰衣。”毕沅证之曰:“书武成,殪戎殷,中庸作壹戎衣,二字声本相近。”然则殷即都,郼韦卫三字当为一字之异体。今能寻卫韦之所在,则殷土之原来地望可知。卫者,康侯封所受之旧名,康侯之国名卫,并非康侯自他处带去。(若燕之本不在蓟,鲁之本不在曲阜。)而为其地之旧名者,可以下列考量证之。康叔本封于康,故建侯于卫时犹目康叔,其子犹曰康伯,从此可知卫为昧邦(即诗之沫乡牧野。)之本名,当今彰德卫辉大名一带之地。韦者,一目豕韦,《左传》哀二十四杜注曰:“东郡白马县东南有韦城,”晋白马县当今滑县东境一带,其四围正在古所谓河济之间。《吕氏春秋·有始览》又云:“河济之间为兖州,卫也。”此尤明示卫之地望,更由此可知称殷之原来所在。其实殷兖(古作沇)二字,或者也不免是一词之变化,音韵上非不可能。此说如不错,则殷,衣,韦,郼,、沇,卫,兖,尽由一源,只缘古今异时,成殊名耳。商之先世,于建业蒙亳之先(说详下。)宅此殷土,则成汤以前先公发祥自北而南之踪迹,可以推知矣。
丙、《诗·商颂》,“相土烈烈,海外有截。”试为“景员维河”之国家设想,最近之海为渤海,最近可能之海外为辽东半岛或朝鲜西北境。相土为商代甚早之先王,在契之后,汤之前,并在王恒王亥之前。以如此早之一代,竞能戡定海外,则其根据地必去渤海不远。纣殁后,殷人以亡国之余,犹得凭箕子以保朝鲜,朝鲜如不早在其统治之内,甚难以亡国余烬,远建海邦。然则箕子之东,只是退保辽水之外,“从先王居”而已,犹之金亡后犹在混同江边保其女真族,元亡后犹在漠南北保其蒙古族。[2]
据以上三事,则最早最可信之史料——《商颂》——已明明告我们,殷代之祖先起自东北方矣!然证据尚不只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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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欧亚学研究网 2004-11-21 06:48:58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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