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神话是把早期人类尚不能完全理解的抽象“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神话为什么会是一种幻想?这种幻想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按照马克思的意思,原始人不仅不能在实际上征服自然、支配自然,而且在意识中也不能完全理解自然。自然界的风雨雷电、人类自身的生老病死......诸如此类的现象,人类都不能理解。比如,有人对文明时代的某些原始人生活考察发现:他们以为人的生命本身是另一种力量给予的,他不会病,也不会死,因此从不看病用药;如果一旦病了或死了,他本人和其他人都认为是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指令你病或死去,因此是不可抗拒,也是不必抗拒的。所以,他们在自身的生存活动中,面临危险,包括生病、致残、死亡等,依然故我,照行不误。与此相类似的这种早期人类看不见的力量,在现代人看来就是所谓的客观必然性,也就马克思所指的在原始人眼中的抽象自然力。前述人格化的方法、幻想的方式,也就是把这种抽象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形象化的结果便是超现实力量的神的形象的产生。马克思还说过:“想象,这一作用于人类发展如此之大的功能,开始于此时产生神话、传奇和传说等未记载的文学”。这里所说想象,是一种特定原始人的想象,其中包含着把抽象的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的幻想。
4、神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生产的产物,而是以“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的产物。马克思认为,在物质生产发展的不同阶段上,如原始社会阶段、有了社会分工后的文明社会阶段和未来共产主义历史阶段,人类的精神生产表现为不同的历史类型。苏联美学家卡冈据此把人类的艺术文化分为三种类型,即原始集体的文化、社会分工后产生的文化和社会主义革命带来的新文化。按马克思的思想,由社会分工而产生的艺术文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生产,而原始社会阶段的艺术文化,是艺术生产还没有“作为艺术生产出现”时的产物,亦即以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的产物。这种艺术文化,包括神话在内,当然都是集体创作,但它的根本特点却不在这里。它的特点在于它不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产物。卡冈正确而深刻地指出,这种艺术本身是“社会生命活动的最重要的形式之一”,因此,它“不被看作某种与实践活动对立的东西,不是被看作特殊的‘艺术世界’,美的世界,休息、娱乐、梦幻的世界;它是现实的生活过程的一个方面,是为它的所有别的方面――劳动、祭祀、战争和道德教育活动等等所必需的。”马克思在谈到共产主义社会时说道,在那里消除了分工的局限,“没有单纯的画家,只有把绘画作为自己多种活动中的一项活动的人们”,其意就是人类将“努力在一个更高的阶梯上”把艺术作为自身生命活动的重要形式。当然,它的前提是艺术即包括神话在内的原始艺术曾经是人的生命活动的形式,只不过是一种素朴的初级形式。
三、神话的历史规定
马克思认为,古代神话只能是那个“永不复返的”历史阶段的产物,即古代神话只能是它生长在其中的那个特定的社会阶段的产物。熟悉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的人,在这一点是不会存在疑问的,但事实并不尽然如此。如有的人认为,人类至今也未能“完满地认识自然、控制自然”,因而新神话还可能产生。这一看法的前提是对的,结论却是值得商榷的。回顾一下马克思关于神话的历史规定的思想,对澄清这一看法肯定是有益的。
所谓的新神话或者叫现代神话,它同古代神话有本质的不同。茅盾对神话曾作过这样的定义:“神话是一种流行于上古时代的民间故事,所叙述的是超乎人类能力以上的神们的行事,虽然荒唐无稽,可是古代人民互相传述.都确信以为是真的。”根据这个定义,茅盾不赞成把神话的含义和范围无限扩大。他把所谓的神话分为“原形神话”、“变质神话”和“次神话”,并认为“变质神话”、“次神话”都不是“原形神话”,不应归入神话之列。茅盾的看法不仅是一种创造,而且极具理论价值。茅盾所说的“原形神话”即古代神话。按照神话的本体规定,不能把新神话或现代神话等同于古代神话;按照神话的历史规定,认为还可以产生等同于古代神话的现代神话就有些荒诞无稽了。
按照马克思的思想,神话得以产生的那个社会阶段的历史内容,就是古代神话的历史规定。具体有两点,一是物质生产水平不高,人们还不能实际地支配自然力。再一是人们“对自然的观点和对社会的观点”与现代人不同。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就曾说过“古代各族是在幻想中、神话中经历了自己的史前时期”,在《导言》中进一步指出,正因为人们不能在实际上支配自然力,于是便“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这样就形成了一种特定的自然观和社会观,即“神话地对待自然的态度”和“把自然神话化的态度”。这种历史规定存在,神话就存在,这种历史规定消失,神话就消失。所以,马克思说,“随着这些自然力实际上被支配,神话也就消失了”, 又说,神话绝不是产生于这样的社会发展:“这种发展排斥一切神话地对待自然的态度和一切把自然神话化的态度;并因此要求艺术家具备一种与神话无关的幻想”。所以古代神话只能是那个不能复返的历史阶段的产物。马克思用诸如“在避雷针面前,丘必特又在哪里?”“阿基里斯能够同火药和弹丸并存吗?”等一系列反诘,强调的就是古代神话的历史规定性。
按照马克思的思想,古代神话已经终结。现代人还不能“完满地认识自然、控制自然”,这固然是一种事实。但。它同先民不能实际地改造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有着本质的不同,因此不可能再创造同质的神话。即使退一步说,现代人因还不能“完满地认识自然、控制自然”,可以去想象和幻想,但却不可能像先民那样去想象和幻想。因为按照马克思的论述,原始人创造神话所用的人格化的方法、幻想的方式、把抽象自然力形象化,等等,都是以一种特殊的自然观、社会观为前提的。这种特殊自然观、社会观就是“神话地对待自然的态度”和“把自然神话化的态度”。正是这种“态度”决定了古代神话所用想象和幻想,是一种特殊的想象和幻想。在历经几千科学理性积淀的现代社会,人们已经不可能再以那种“神话地对待自然的态度”和“把自然神话化的态度”去对待自然了。这如柏拉威尔所指出的那样:“希腊神话一定要当作一种特殊的幻想(Phantasie)的产品来看待;而这种幻想是依靠一种对大自然的观点、依靠某些社会关系才产生的。这些社会关系已经一去不复返,在技术时代不可能再从人类的经验中产生了。”于是,古代神话终结了,代之而起的是充满现代科学理性精神的科学幻想文学,这种文学所用的想象和幻想是一种有着新的历史规定的想象与幻想。“一个人不能变成儿童,否则就变得稚气了。”现代人不能再生产古代神话,否则就变得稚气可笑了。
文章来源:文化研究网200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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