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礼俗社会,就是以民间传统习俗为基础,以礼为主导,进行社会秩序的管理和统治。由此制定的规章制度称为礼制,礼制的实施即为礼治。礼治与礼俗是分别从国家和民间,上层和下层不同方位的表述,其作用正如《周礼. 天官》所说 :“ 礼俗,以驭其民。”“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成俗,非礼不备。” 依靠世代相传的习俗势力,制定层层管理的社会秩序。教化民众自觉服从这种秩序,是儒家推行礼治的一贯主张,这与依仗国家权力管理民众的法治有所不同,更与现代的法理社会有不同的特质。虽然在礼治的实践中经常有援法入儒,寓法于礼的情况,但它作为治国理政的蓝图,为历代圣贤所推崇,并以礼义之邦的标榜,来表现中华民族有别于外邦异域的社会理想,这种社会形态是为礼俗社会。
就人类社会的构成来说,有统治与被统治,上层与下层的区分,在文化上那就有精英文化与民间文化的分野。文化人类学家认为由上层人士创造的文化系统是为大传统;而起自下层,从民间生活中形成的风俗习惯是小传统。借用这一概念考察礼俗社会,礼是规章制度,是大传统,具有系统性、导向性和稳定性;俗是生活行为,是小传统,富有多样性、易变性和自发性。两者有雅与俗,主与亚,上层与下层之别,持有一定的距离,从而又有相对的独立性。
风俗在各个民族中都有漫长的历史,但各国统治者的认识并不相同。西方的民俗研究是随着民族主义兴起,而形成的近代学科。然而即使在民俗学建立以后,仍然有人视为不登大雅之堂,打入另册,在日本称之为“土俗学”,在美国有个不光彩的绰号“Fakelore”,成了赝品学,在不同程度上表现出鄙视风俗的偏见。
中国与西方迥然不同,风俗自古以来就受到统治者的重视。风俗这一词语早在最古老的史书《尚书》中就已使用。“为政必先究风俗” ,是为历代君主恪守的祖训。最高统治者不仅要亲自过问风俗民情,委派官吏考察民风民俗,在制定国策时作为重要参照,并由史官载入史册,为后世的治国理政留下关注风俗的经验。《尚书大传》记载:“ 见诸侯,问百年,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俗。”《周礼》记载在三千多年前的西周就有“小行人”这一官职,专事考察各邦国的政教民风,一部《诗经》荟萃先秦五百年间不同地区的民间歌谣,贵族咏颂,祭祀乐舞,具体生动地展现了先人的衣食住行和社会风尚,它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也是先秦考察民俗的采风记录。这一传统为后世所继承,沿袭数千年。《史记》记述: “今上即位,招致儒术之士,令共定仪,十馀年不就。或言古者太平,万民和喜,瑞应辨至,乃采风俗,定制作。”《汉书》说:“ 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故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资治通鉴》说:“ 教化,国家之急务也,而俗吏慢之;风俗,天下之大事也,而庸君忽之。夫惟明智君子,深识长虑,然后知其为益之大而收功之远也。”《明太祖实录》载有: “明太祖曰:‘世之治乱,本乎人情风俗。” 不仅是汉族王朝,少数民族一旦入主中原,都在不同程度上认同汉族的风俗礼仪,制定礼制。辽朝的《辽礼仪志》“皆其国俗之故”,以“汉仪为多” 金朝统治北方后,“命官参校唐、宋故典沿革,开详定所以议礼。” 元朝的服车舆之制,“近取金宋,远法汉、唐。” 满族入关,清世祖“诏礼臣参酌往制,勒成礼书,为民轨则。” 《康熙起居注》多次录有对风俗的忧思和指令。一代清王朝有关“励风俗宜修礼制”,“整纲饬纪,正人心以正风俗”,“居官以正风俗为先”等等上疏、进言屡见不鲜。由此可见,从商周的天子、诸侯,到明清的君主、大臣,都把关心风俗作为治理天下的大事,教化之大务。
如此看重正风俗的原因在于,俗与礼是不同领域,两者相依又相悖是难免的现象。在《大明律. 礼律》和清代《礼律. 仪制》中,都有禁止火葬,居丧不得聚众演戏的条例,但在盛行火葬的江南地区禁而不止,直到同治年间还不断饬谕禁令。明清两代在徽州树立的贞节牌坊有6 千多座,歙县地方志记载,这一地区的节妇烈女多达6万多人,然而从当地民谣、民歌、笔记所见,有关寡妇再嫁, 尼姑思春,少女私奔的作品在民间却大受欢迎,少数民族地区更难受到中原伦理的约束。正是由于自发的风俗并非都能受到礼治的控制,教化民风才需要大行其道。
对民风的教化,凭藉的是礼治统治社会的优势,以制度的、教育的威力切入生活习俗,以礼化俗。所谓“移风俗于王化,崇孝敬于人伦。”“弘长名教,敦励风俗。”“道化行,风俗清。”等等,使得礼与俗亦即大小传统的价值差异缩小到最小限度,这就极大地增强了各民族、各地区,不同风习的人群对礼的伦理价值的认同,这是中国文化整体性的特征。精英文化通过以礼化俗的过程把观念形态推向下层民众,从而使世俗生活理性化,在士大夫中形成世俗理性的情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文化现象。
世俗理性奠基于士大夫对教化强烈的使命感,读书人都崇奉“治国以教化为先,教化以学校为本” 的信条,这是三皇五帝的创制:“ 《易》叙宓羲、神农、黄帝作教化民。” 具有无比的神圣性,朱熹认为:“ 教化皆是人做,此所谓‘人者天地之心也。’” 把教化的价值推到为天地立心的高度,履行如此重要的职责却在于从日用着手,所谓“感物移风,讽氓变俗。” “敦礼以崇化,日用以成俗。” “道理初无玄妙,只在日用人事间。” 有力地推动了伦理观念渗入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以此来教化民风。从孔子的“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管子的“教训正俗” ,荀子的“习俗移志” ,到吕不韦的“观其俗而知其政” 等等,各家各派都具有把国运盛衰,名教兴亡的审视点下移到社会生活考察的传统。不仅如此,有些经典对民风的关切足以使今人自叹不如,《论语》一共只有一万多字,对于赴宴的礼仪,诸如怎样行路、进门、待客、排座次、放碗筷、喝汤、吃肉作了周详细致的规定和说明。宋代的朱熹、明代的王艮,都以通俗易懂的语言阐明格物致知的思想与生活行为。
士大夫们不论是在职或不在职,都以教化民风为天职,唐宋时期被眨谪的官员发配到僻远的西南地区,由于这些地区的风俗民情与中原大异其趣,士大夫们往往竭尽全力进行教化,贞观年间的王义方在岭南儋州“亲为讲经,行释奠之礼。” 柳宗元在柳州以礼制移风易俗,使得当地人“务趋于仁爱” 。刘禹锡被眨为夔州刺史,上书倡导举办地方教育。宋代庆历年间,浔州刺史杜应之刚上任就推行儒家的礼仪和祭祀,推广齐鲁的周孔之教。南宋永州知县上官阐在当地整顿风俗,“帅儒其衣冠者,使进而舍奠瞻想温厉恭安之容,退而游处沉酣诗书礼乐之意。” 进行儒化教育,清人评价说:“ 下为闾里化不齐之俗,转移风化莫善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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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儒学网 2009-02-28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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