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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外一些诗歌中,这些东西反而以一种明亮的色彩而存在。而这首直接以《幸福》为标题的诗,将那些充满肉感的东西,写得十分优美:
当我俩同在草原晒黑
是否饮下这最初的幸福 最初的吻
当云朵清楚极了
听得见你我嘴唇
这两朵神秘火焰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嘴唇
这是你母亲给你的嘴唇
我们合着眼睛共同啜饮
像万里洁白的羊群共同啜饮
当我睁开眼睛
你头发散乱
乳房像黎明的两只月亮
在有太阳的弯曲的木头上
晾干你美如黑夜的头发5
假若海子地下有知,得知王一川教授将他的诗歌解释成追求“更高的超凡脱俗的幸福幻觉的体验”,他会作如何想。至少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譬如“日常生活”、譬如“身体”,都还是被驱逐的因素,并非理直气壮。而这首诗写于1989年1月13日(这个日子离诗人该年3月26日选择结束生命只有两个多月,)它至少可以看作一个奔波“在路上”的人,感到疲惫之后,朝向世俗生活张望的一瞥;或者是一个多日行走在途中的人,偶尔也会朝世俗人群投去亲切的目光,从中感到片刻的轻松和愉快。而之所以这样做,在于这位诗人始终尘心未泯及童心未泯。要说这首诗中直接歌颂日常生活,取消海子诗歌中“近处”与“远方”之间的张力,这是不妥当的;但是说它正好构成对于日常生活的否定,认定其中的议题完全不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显然不符合这首诗及海子的创作情况。
显然王一川教授是将他自己的某些东西投射到这首诗中去了。他从这首诗中读到的东西,正好是他自己刚刚放进去的东西,是他自己随身携带的某种对待幸福、世俗生活以及美感产生的立场,它们更为集中地体现在他的《意义的瞬间生成》这本书当中。这本1988年出版的书,可以看作八十年代“审美解放”浪潮中的一个标本。然而与“文学的自主性”、“纯文学”、“诗歌到语言为止”这些提法不同的是,王一川教授的这本书有一个超出文学的视野:诗歌不仅是语言的游戏,它作为一种“中介”,提示着人生意义的另外一套解决方案。被称之为“体验美学”的这套表述的核心在于:“它始终不渝地顾念着人生意义问题,渴望超越此在的无意义与有限境遇,飞升到意义充满与无限境界去”,这个意义充满的地方只能在“彼岸”,所谓飞升即“飞升到彼在的绝对、无限、永恒之境”。6同时王一川教授在书中表明,他是在一种深感无奈的状态之中,将自己的目光从“此在”转向“彼在”,即从人间转向天国的:“人生的意义本来应当在生活当中、在日常生活世界解决,但这个世界又委实不如人意,当然只得舍此求彼,把希望转投体验的瞬间了。”7“舍此”岸,“求彼”岸,听上去颇有一些神学的味道。
当然我们不能苛求于八十年代人们的解决方案,尽管三十年后的今天,或许这些当事人都需要一个自我反省。令我受到触动的是,我是在2007年12月份一次会议上,当面听到王一川教授如此解读海子这首诗的,而在场的除了一些专家学者,还坐着100余位来自王教授所在北京师范大学的年轻学生(包括本科生、研究生等)。可以想象一下,年轻人在经过了权威教授这样的“诗意启蒙”之后,会对眼前的人生产生什么样的感受和认识呢?如果这种瞬间体验出来的“意义”,仅仅在与世界阻隔之后才能够得到,其结果也并不能够带到日常生活中来,那么,当他们离开教室,会不会对于自己所处的世界感到更加气闷、更觉迷茫?更加不能体验到在这个世界面前自身的力量?尽量地与这个世界产生疏异、疏离,这难道就是审美教育所需要的最终效果?这是真正令人感到担心的。也是在这次发言中,王一川教授不止一次流露出对于八十年代“诗意启蒙”传统的怀念。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启蒙”?“启蒙”是进一步造成目光是向上还是造成一种与世界之间的平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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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术中华 2009-07-27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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