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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概念辨析
列斐伏尔早期日常生活概念主要体现在他的《日常生活批判》第一卷中。他认为,在启蒙运动以来的西方思想史上,日常生活通常被视为一种烦琐无奇的、微不足道的、无关紧要的东西。特别是哲学经常从一种纯粹的思想高度,而同日常生活中的混乱一团的、异想天开的现象一刀两断。对日常生活中的凡人琐事,经常是不屑一顾乃至于嗤之以鼻。这种纯粹思想与日常生活感性世界的截然分开,其实就是一种日常生活的异化现象。由此,列斐伏尔强调,文明人类尤其现代人类思想与生存最深刻的异化表现,就是哲学脱离日常生活和反过来哲学理性对日常生活的强制。正像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所说的,“被彻底启蒙的世界却笼罩在一片因胜利而招致的灾难之中”(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40页),被哲学“启蒙”了的世界其实处于一片被蒙蔽之中。哲学对日常生活的驾驭与控制已经掩饰了日常生活的本来面目,应对哲学进行批判,而对哲学的批判必然导致对其产生的异化的社会基础即日常生活本身的批判。对日常生活的批判是可能的,因为日常生活是我们辨证的批判进入到最深刻的最直接的内心世界与社会世界的汇聚地,也是人类的本能欲望的所在地,“日常生活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剩余物,即它是被所有那些独特的、高级的、专业化的结构性活动挑选出来用于分析之后所剩下来的‘鸡零狗碎’,因此也就必须对它进行总体性地把握。而那些出于专业化与技术化考虑的各种高级活动之间也因此留下了一个‘技术真空’,需要日常生活来填补。日常生活与一切活动有着深层次的联系,并将它们之间的种种区别与冲突一并囊括于其中。日常生活是一切活动的汇聚处,是它们的纽带,它们的共同的根基。只有在日常生活中,造成人类的和每一个人的存在的社会关系总和,才能以完整的形态与方式实现出来。在现实中发挥出整体作用的这些联系,也只有在日常生活中才能实现并体现出来,虽然通常是以某种总是局部的不完整的方式实现出来,这包括友谊,同志关系,爱,交往的需求以及游戏等等。”(Henri Lefebvre: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trans,John Moore,Verso,1991,p97)专业化技术化的社会分工活动导致意义的丧失与社会伦理道德的真空,恰好需要日常生活这种无孔不入的、无处不在的弥散之物来填补。日常生活是各种各样的社会活动和社会关系得以萌生与成长的土壤和滥觞,也是一切活动的汇聚地、纽带与共同的基础。列斐伏尔认为经济基础、上层建筑是通过日常生活小事实现的,社会的本质依存于人的日常生活小事,社会关系只有在日常生活中才会产生出来,人也是在日常生活小事中被真正塑造和实现出来的。
列斐伏尔反对把日常生活看作社会体系中相对独立的一个子系统。日常生活无非是一种专业化的社会实践形式,而且是一个未分化的人类实践总体性。这种日常生活现象作为一种鲜明的风格对具体的人的言谈举止起到“润物细无声”的奇妙作用。在前现代社会,每一事物与每一种活动都是与某种风格直接联系在一起的。生产性的劳动与日常生活直接相连,与自然世界的节奏和周期直接相应,以使用价值为生产的目的,在前现代社会中也不存在所谓的日常生活与节日、自我与共同体的截然分开,生活本身就是一体的。“农民共同体(村庄)的那些规矩不仅规定着工作的方式和家庭生活的组织方式,而且也规定着节日的庆祝方式。”(Henri Lefebvre: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trans,John Moore,Verso,1991,pp30~31)但是,现代日常生活已经全面的异化,异化已蔓延于现代日常生活的各个领域。日常生活概念在列斐伏尔那里不仅仅是消极的,它还具有积极的意义。他认为,由于日常生活是联系所有其他活动的纽带,它也就有可能成为对这些活动的直接批判。“当日常生活成为一种批判,成为对这些高级活动(和它们所制造的东西:意识形态)的批判时,白日的曙光就出现了。…直接的批判取代了间接的批判主义;这有直接的批判包括对日常生活的重新占有,将使之更清楚地显示出其积极的内容。”(Henri Lefebvre: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trans,John Moore,Verso,1991,p87)对日常生活的重新占有就是对日常生活的革命。列斐伏尔认为,被异化的日常生活既包括着被压迫的因素也包括着解放的因素。日常生活中蕴涵着它的否定因素,蕴涵着日常生活革命的可能性。日常生活是各种社会活动与社会制度结构的最深层次的连接处,是一切文化现象的共同基础,也是导致总体性革命的策源地。通过日常生活革命达到总体的人,日常生活就是总体化,是使人成其为人。总体的人不是一种现实的人的状况,不会一劳永逸地生成,而是一种理想的图景,是一个无限开放的过程。他认为总体的人是变化的主体和客体,总体的人又是个体的人,是自由的承担者和表现者,是消除了异化的、自由的人,是自然主义和人本主义的统一,是自由集体中自由的个人。这与马克思“自由人联合体”是吻合的。列斐伏尔的“总体的人”是多维度而不是单面的存在物,是多种属性和活动达到有机统一的主体,既是自然、感性、生物的存在物,也是精神、社会、意向性的存在物;既是理性的也是非理性的;既是经济、社会、政治的动物,也是文化的动物;既是工具的制造者也是符号、象征的创造者。“总体的人”是本质和现存、实然和应然、能动和受动、自由与责任的统一,是永远具有开放性的存在物。“总体的人”是多维需要和多重价值的统一体,总体的人既有物质、生理需要,也有精神、社会、文化和自我创造的需要。总体性革命就是对平凡个人的日常生活进行关怀和帮助的过程。列斐伏尔从被日常生活琐碎无奇的外表掩盖的深处发现社会变革的预兆。对早期的列斐伏尔而言,“日常生活代表着一种复杂的多重面孔的现实,是压迫的与解放的品质的混合物,需要我们进行认真区分与辨证的分析,这就是要把那些需要与满足的,有价值的,新的有生命力的肯定的内容从否定的异化的因素中拯救提炼出来。”(Michael E Gardiner:Routledge and New York,2000,p86)
列斐伏尔的后期日常生活概念主要体现在他撰写的《现代世界中的日常生活》这本著作中。在这本书一开始,他就试图对“日常生活”一词作一个比较清楚明白的解释和界定。这与《日常生活批判》第一卷中“日常生活”的含糊不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新解释明显建立在对尼采“权力意志”与生命意志的基础上。日常生活是一个相当散漫的、初级形态的、以无穷无尽的重复涨落起伏及生死轮回为特征的。在整个日常生活与宇宙的绵延之中,隐藏着一种轮回的时间。(Henri Lefebvre:Everyday Life in the Modem World,translated by Sacha Rabinovitch,With a new Introduction by Philip Wander,Transaction Publishers,New Brunswick and London,1994,p6)日常生活这种永恒轮回,具有深刻的生命力,而对其经验来说是无休止的重复。在前现代社会,这种重复是和大自然的节奏韵律与循环联系在一起的,而在现代社会,这种重复仍然持续着,但服从或按照技术与工业生产的要求而不是自然界的要求。
列斐伏尔后期对日常生活的理解更加微观也相对悲观。他认为在新资本主义社会,现代日常生活已经被全面组织到和纳入到生产与消费的总体环节中去,对差异的普遍压抑构成了现代日常生活的基础,日常生活已完全异化,资本主义的政治统治和意识形态已渗透到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中去,日常生活已经被技术和官僚阶层相结合的统治方式牢牢控制住了。但列斐伏尔并不因此对现代日常生活现状的改观和反抗失去信心,他认为日常生活潜存着反抗。列斐伏尔强调,身体保留着某种能够表达与感知人类本真性的禀赋,构成了反抗现代性的物化与量化的统治力量的真正起点。要在现代世界中的日常生活中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文化大革命,实现日常生活的转型,让沉睡其中的潜能发挥出来,这种理想化的日常生活就是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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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共浙江省委党校(行院)系统科研网 2006年02月27日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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