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德塞都(Michel de Certeau,1925—1986),法国当代著名思想家,是20世纪60年代之后,欧洲出现的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学者之一,被称为“这个时代最大胆、最神秘、最敏锐的头脑之一”。
德赛都的理论代表作《日常生活实践》为他在国际学术界赢得了广泛和持久的声誉,并为大众文化研究启示了一种可能的新走向。近年来,德赛都作为杰出文化理论家的地位日渐上升,国外学界对他的研究正逐步升温。国内文化研究领域的部分专著和译著中,也开始出现关于德塞都的一些零星资料。有鉴于此,本文尝试对德塞都的日常生活实践理论进行专题介绍,希望能提供一些新的信息。
一、作为实践的日常生活
研究日常生活,德塞都并不是开山鼻祖,当时的一部分法国知识分子就已经开始接触到这个领域。但是,很多学者对日常生活抱着一种类似于马尔库赛的悲观态度。保尔·路耶特(PaulLeuilliot)就表露了这种典型心态。他认为:“日常生活就是我们每天被赋予的(或者遗赠给我们的)、挤压我们、甚至逼迫我们的那些事物,因为当下的确就存在着这样的逼迫。每一个清晨,在我们醒来时,再次承受的是生活的重量,生活的困难,或者在一个确定条件中的生活,带着我们特定的虚弱或欲望。日常生活是从内部紧密地掌控着我们的那些事物。”
在这样的学术环境中,德塞都却倾向于从实践中来看待日常生活。他认为,福柯的规训在生活中时时处处实施着自己的权力,生活犹如被一张细密的大网严严实实地笼罩着。但是,他也认为,日常生活虽然处于绝对权力的压制之下,但是它却没有被这种权力挤压成为索然乏味的单面体。在日常实践中,生活并不单一。因为在德塞都看来,在日常生活的舞台上,既存在着支配性的力量,又存在着对这种支配力量的反制;压制者和被压制者及反压制者都在这个场所中出现;日常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场持续的、变动的、围绕权力对比的实践运作。因此,要涉及日常生活的问题,就必须进入日常生活的“实践”。正如德赛都所说:“一个社会是由一定的实践来构成”,要了解这个社会,了解这个社会的人群,就要理解这个社会的生活实践。
所谓实践,德赛认为就是人们相应于具体环境、具体规训机制而进行的具体运作,它既具有场所性特征,又具有主体性特征。日常生活的“实践”就是作为实践主体的人在各种错综复杂的场所中,在各种机制力量、具体欲望、特定环境之中,小心翼翼地探求各方面的微妙平衡。这种特征其实就透露出日常生活实践的实际处境———实践主体貌似完全按照身处其中的既定规训的要求来行事,而实际上,他是结合了既定规训,以此为标准来检视、增删、改编自己的欲望,在机制内寻求着一定限度的自我实现。因此,在《日常生活实践》一书的总序中,德塞都就开宗明义地指出:“本书是一种连续调查的组成部分:它针对那些通常认为被既定规则压制和引导的使用者的运作方式”。
二、避让但不逃离
既服从于既定规则,又在规则的空间里寻求个人的生存空间,德赛都用这种“使用者的运作方式”为我们勾勒出日常生活实践的真实状态。这一实践状态被归纳为德塞都的一个重要概念———“抵制”(resistance)。
德塞都的“抵制”概念,属于日常生活,属于那些长久以来被压制在社会底层的平常人的活生生的生活,从而打上了深深的底层烙印———处于“压制”性的规训之下,但是又时刻反制这种规训。这概括出“抵制”战术的基本特征———“既不离开其势力范围,却又得以逃避其规训”,简言之,即“避让但不逃离”。德塞都眼中的“抵制”不是暴烈的革命行动,它不是要与压制机制、支配性权力以及这种权力所代表的秩序和势力集团进行针锋相对的正面冲突。相反,它是弱者和他者被规训、压制、控制在权力角落之中时的战术反应。弱者和他者的力量过于分散、微小,因此表现出对于强大压制力量的驯服;而这种驯服的形象,在某种程度上逐渐麻痹了压制力量的警惕性,弱者和他者借此得以一种相对自由、安全的方式混迹于这种权力关系之中,并借助这种地位和姿态,悄悄地迂回、避让开压制力量的权力锋芒,在一些细微的、不易引起过多觉察、不会激发过分反应的地方,针对压制性的权力、规训,运用一些巧妙的计策、战术,实施个人的、小集团的违规、违反,从而显示出自己的独立性,完成一种个人确认。这种抵制战术实际揭示出一个真相———作为他者和弱者,其实并不完全屈服于压制权力、规训机制的统辖,它们的个性和创造力量在这种小规模的违抗中得到了保持和延续。由于这些他者和弱者在现代社会属于边缘性的大多数,它们的这种抵制战术就存在于社会机制的各个角落,也从各个角度改变着权力机制的面貌,揭示出我们眼中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
德塞都认为:日常生活实践中,“抵制”战术随处可见,他用“假发”(laperruque)作为这种战术的典范:“‘假发’就是指一些雇员装作是在为雇主干活,但实际上是在给自己工作。‘假发’现象不是小偷小摸,因为工作的原材料的物质性价值并没有被偷走。它也有别于旷工,因为这个雇员事实上正儿八经是在工作现场干活。‘假发’现象形形色色,简单的可以一如某位秘书在‘上班时间’写一封情书;复杂的又可以发展为某个木工‘借用’工厂的车床给自家的起居室打造一件家具。对此现象,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叫法,迫使企业经理们对此给予惩处,或者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假发’这个现象正变得越来越普遍。”
德塞都认为,在规训力量最为强大的地带———工厂、办公室,“假发”战术的出现,保护了处于枯燥乏味、毫无生气的工业化大生产中的雇员作为生产者的技能和创造力,避免了马尔库赛所说的“单面化”的命运。而当“假发”出现时,雇员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将个别雇员的“假发”,扩展成为整个雇员团体的共谋行为,从而形成雇员之间更为紧密的团结。于是,在“假发”的掩饰下,雇员———这些处于循规蹈矩地位的被压制者,他们的力量得以积聚和增值。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假发”战术有效地迷惑了作为规章制度的执行者、监督者的企业经理们;即便经理们也许会发觉并惩处装模作样的雇员,但是,很多时候他们干脆就会抱着“相安无事”的心态,对这些晃来晃去的“假发”视而不见。
所以,德塞都认为,雇员们每每借助“假发”战术,达到这样的战术目的:“成功地将自己置于周围的既定秩序之上”。凭借这种抵制战术,他们可以避免被既定机制的权力彻底压制。这样,“假发”现象就具有了社会战术的意义,并且,“出现在现代社会的大多数秩序领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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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实践与文本:2005-3-25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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