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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春节期间,因为调查客家山歌,正月初五我便去了梅州,在梅州的几个县市走马观花,重点调查了兴宁市职业山歌手钟柳红以及梅县松口山歌协会。总体上感觉,从春节期间民间山歌手的受欢迎程度看,作为传统民间艺术形式的客家山歌,在梅州地区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钟柳红,男,年近50,兴宁市民间职业山歌手。他在兴宁县城城东的天誉花园对面自建了一栋三层楼房,房子非常显眼,因为大门上有块彩印大幅招牌,上书“山歌师钟柳红”,配有一幅他引吭高歌的照片,旁边有一句山歌,“情愿唱歌过逍遥”。钟柳红以山歌演唱为业,属于表演型的山歌手,说不上有多大的歌才,他更注重自己的仪表、风度,演出前必定去发屋做一个特定的发型,演出时西服革履,打领带。在他的要求与影响下,妻子与大女儿也同他一起搭档演出,“肥水不流外人田”,妻子害怕他跟其他女子搭档夜长梦多,只好自己披挂上阵。钟柳红家里有全套的演出设备,红地毯、音响、话筒、服装、塑料花等,一应俱全。如果是东道主单独邀请他们演唱山歌,钟柳红便用摩托车载着妻子和演出设备赶往演出场地,演出时间比较自由,白天晚上都可以;有些时候则与兴宁市英才艺术学校一起组成一个演出团,都在晚上表演,因为英才艺术学校的老板会请一些曾经在兴宁山歌剧团呆过的过气歌手来演唱现代流行歌曲,英才艺术学校的女生则表演现代舞蹈,需要晚上的灯光效果。如果是晚上的表演,钟柳红便会邀上另外一个男性搭档,兴宁山歌剧团的刁焕东。春节期间,从年初一到十五,他基本上每天都至少有两场演出,有的时候有三场演出,他家有一块黑板,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每天的演出时间地点、联系人的电话等等,每场收入500元。钟柳红很看重自己跟英才艺术学校的合作,正月初八那天,英才艺术学校的老板邀请他一起到一个地方演出,钟柳红只好辞掉了一场早已预约的纯粹的山歌演唱,接近傍晚时分,钟柳红带上两瓶酒、水果和几盘红星音像公司为他录制的山歌VCD,带上女儿一起去辞掉那场预约。没有演出的时候,钟柳红便呆在家里同其他人打麻将,期间偶尔会有人跟他联系唱山歌的业务。他家每天至少开三桌麻将,为客人提供茶水,结束后每人交纳两元钱,我感觉有点开场设赌的意味,但又看不到钟柳红能获得多少利润。钟柳红特意向我解释,春节期间,兴宁市一切放开,春节后便不允许,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在兴宁的几天中,我看了三场钟柳红的山歌演出。第一场是正月初七在水口井下村登一公祠的演出。登一公刘姓族众比较有钱,很多人在外收集破铜烂铁发财,按村委会主任的说法,百万富翁都不算什么。这一天刘姓登一公祠派下族众上午八时到五华县的低坑敬祭郑氏祖婆祖坟,很多人从广州、深圳和珠三角其他地方赶回来祭祖,路两边停满了各式小车。下午五点开始,男女老幼聚拢在登一公祠堂,齐吃蒸尝饭。等我们赶到时,宴饮接近尾声,据说有250席,我只看到一桌桌人们吃剩的杯盘狼藉,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象。祠堂门口铺了满满一层红色的鞭炮纸屑,有些地方明显地可以看到火药烧灼的黑色痕迹,不知道燃烧了多少鞭炮。登一公祠宗亲总会的会长邀请我一起参加工作人员的会餐,席间两位工作人员因为分菜的问题发生了争执,大动肝火,甚至在祠堂里相互对骂,差点大动干戈。一个小小的插曲,让人看到了乡村社会宗族共同体表面和谐之中隐藏的内部纷争。井下村是一个单姓村落,人口基本上属于登一公派下族众,正月初七井下村村委出资邀请兴宁市英才艺术学校在登一公祠堂门口文艺演出,演出从晚上七点开始,观众有上千人,一圈一圈围在舞台的周围。节目安排不时穿插以钟柳红为主的山歌和说唱,钟柳红分别与妻子、女儿、刁焕东搭档,演出了《夸老婆》等节目,多喜庆祝赞、幽默搞笑的内容,但不庸俗。晚会的真正高潮不是现代歌舞,而是钟柳红他们的山歌演唱,特别是钟柳红和刁焕东搭档的《夸老婆》,可以看出他们拥有成熟的演唱经验,非常善于把握、调动和控制观众的情绪。
第二场是在离县城不到三华里的一个村落演出,一户饶姓人家添丁“赏灯”,邀请钟柳红夫妇正月初八下午三点半在饶姓宗祠前面的禾场上演唱山歌。饶姓宗祠是一座三进三围的围龙屋,前面是一块大的禾场,再往前就是风水池塘,在宗祠正门的前方、池塘的边缘,立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插一面三角红旗,从最顶处往四下斜拉很多细绳,细绳上扎了无数的彩旗,在风中飘扬。观众很少,40人左右,多老人、小孩、中年妇女,只有三个中年男人。演出开始前,饶氏老人会会长根伯讲话,“各位新春吉庆。辉扬去年添了新丁,光宗耀祖。为了活跃宗族文化生活,老人会邀请了山歌大师钟柳红和他的夫人来我们祠堂演唱山歌。”钟柳红也不失时机地为自己增加了一些资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我说成是搞新闻采访的,在乡村社会,人们知道记者,但不清楚搞研究的人是干什么的,如果某人被记者采访,上报、上电视,肯定是很了不起了。从演唱节目与登一公祠的演出相比较,可以发现钟柳红根据不同的对象选择不同的演唱节目,节目中自然少不了祝赞山歌、夸老婆等喜庆、幽默搞笑的节目。但这次演唱了一首长篇五句板山歌说唱《还肉债》,故事讲述的是一位贤惠善良的母亲生下儿子,重七斤,不久丈夫去世,寡母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成人,儿子却不尽孝道,母亲一怒之下将儿子告上公堂,告儿子欠她七斤肉,要从他身上割下偿还,在县官的教育下,儿子幡然醒悟。在演唱过程中,人虽然很少,但钟柳红声情并茂,依然能够通过演唱控制场面,祝赞时观众满脸喜庆,幽默时满场哄堂大笑,庄重时听众表情严肃,气氛凝重。我总算明白了,在传统社会中,乡村社会的教化就是通过这些乡土艺术传播,进而潜移默化对人产生影响,形成无形的道德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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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 2006-11-14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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