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如果我们将现代美学的旨趣概括为指向“未来”的超越,将现代主义美学的旨趣概括为指向“过去”的还原,那么后现代美学的旨趣就可以被概括为指向“现在”的逗留。无论是超越还是还原,都要求与日常生活的决裂,逗留却不要求这种决裂。与超越和还原共同对立的是逗留,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们说后现代美学在总体上区别于现代美学和现代主义美学,只有后现代美学支持日常生活审美化。
但是,并不是所有后现代美学都支持日常生活审美化。后现代美学也可能是一种与日常生活审美化刚好相反的崇高美学,这就是利奥塔所构想的后现代美学,我们可以将它称之为积极反抗的后现代美学,以区别于通常设想的那种消极响应的后现代美学。利奥塔的逻辑是这样的:当我们想要于“现在”之中逗留的时候,却发现“现在”无法把捉。“现在”消失在“过去”与“未来”的撕扯之中。我们对“现在”的把握不是太早就是太晚,从来就没有刚好合适的时候。正因为“现在”的这种无法把握性,利奥塔主张我们对它的任何表达都注定是否定性的。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利奥塔的后现代美学在将目光集中于日常生活的同时,却采取了对日常生活的彻底否定,一种永远不会回到肯定的否定,一种永远不会达成和解的批判。这种意义上的后现代美学,以一种十分奇特的方式与日常生活审美化失之交臂。
在总体上支持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美学,只剩下消极的后现代美学了。与积极反抗的后现代美学对日常生活进行彻底否定不同,消极响应的后现代美学对日常生活给予全面的肯定。消极响应的后现代美学多采取相对主义和犬儒主义姿态,全面肯定个体在日常生活中的感官享受,取消审美愉快与感官愉快的区别,取消高雅趣味与低级趣味的区别,取消经典艺术与通俗艺术之间的区别,甚至取消艺术与非艺术之间的区别。
如同现代美学和后现代美学具有各种复杂的情形一样,日常生活审美化也不是一个含义单一的概念。在威尔什区分的众多层次的日常生活审美化中,我们至少可以将它们归结为两类,即表层的审美化和深层的审美化。表层的审美化表现为表面的装饰,深层的审美化表现为整个世界在根本上的虚拟化。作为德国日常生活审美化理论的代表,威尔什对日常生活审美化采取了相当审慎的态度,他明确反对表层的审美化,支持深层的审美化。另一位为当前国内日常生活审美化争论提供理论资源的美学家舒斯特曼,也并不像我们设想的那样,是一位主张享乐主义的美学家。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不是关注身体的享乐,而是关注身体的敏感,他希望通过理论认识和实际训练,让我们的身体反应变得更加灵敏,通过改变身体的不良习惯而避免思想的错误偏见。此外,尽管舒斯特曼力图从美学上对通俗艺术进行辩护,但他对通俗艺术在美学上具有的缺陷也有明确的认识,而且并不主张将通俗艺术与高级艺术完全对立起来。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有些研究者将舒斯特曼与一般的后现代主义者和新实用主义者区别开来,将他的美学视为“后”后现代美学或“新”新实用主义美学。
三
我们区分了不同阶段的现代美学,不同类型的后现代美学以及不同层次的日常生活审美化。这种区分的目的,是避免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争论做过于简单化的处理。避免做简单化的处理并不等于不做处理。任何一种美学最终都必须对今天愈演愈烈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现象表态。日常生活中的美是美学意义上的美吗?对日常生活中的美的享受是美学意义上的审美吗?现代美学、现代主义美学和积极反抗的后现代美学都没有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美,它们也不会认为日常生活中的享受就是审美。进一步说,它们根本就不承认有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现象,因而不可能对日常生活审美化做出适当的理论解释。消极响应的后现代美学能够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现象做出解释,但它做出的解释又在多大程度上算得上是一种美学解释?用中国哲学的术语来说,消极响应的后现代美学不够“高明”,现代美学、现代主义美学和积极反抗的后现代美学不够“中庸”,二者都不够完满。按照冯友兰的看法,中国哲学的最高境界是“极高明而道中庸”,在“担水砍柴”和“事父事君”的日常生活中体悟妙道。如果真的能够在日常生活中体悟妙道,那么在日常生活的逗留中实现超越就不是不可能的了。这就是今天的中国哲学研究者所强调的“内在超越”。如果真的有内在超越,那么日常生活审美化就能够成立,而熟谙此道的中国传统美学也许能够为我们走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争论指出一条新的道路。
继续浏览:1 | 2 |
文章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2009-07-19 15: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