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日”的文化象征意义
“四十六日”在战国秦汉时期人们的时间观念中,或许具有某种特殊的文化象征意义。
《管子·轻重己》:“以冬日至始,数四十六日,冬尽而春始。天子东出其国四十六里而坛,服青而絻青搢,玉总带,玉监,朝诸侯卿大夫列士,循于百姓,号曰祭日。”“以冬日至始,数九十二日,谓之春至。天子东出其国九十二里而坛。朝诸侯卿大夫列士,循于百姓,号曰祭星。”“以春日至始,数四十六日,春尽而夏始。天子服黄而静处,朝诸侯卿大夫列士,循于百姓,发号出令曰:‘毋聚大众,毋行大火,毋断大木、诛大臣,毋斩大山,毋戮大衍。灭三大而国有害也。’天子之夏禁也。”“以春日至始,数九十二日,谓之夏至,而麦熟。天子祀于太宗,其盛以麦。”“以夏日至始,数四十六日,夏尽而秋始,而黍熟。天子祀于太祖,其盛以黍。”“以夏日至始,数九十二日,谓之秋至,秋至而禾熟。天子祀于太惢,西出其国百三十八里而坛,服白而絻白,搢玉总,带锡监,吹埙箎之风,凿动金石之音,朝诸侯卿大夫列士,循于百姓,号曰祭月。”“以秋日至始,数四十六日,秋尽而冬始。天子服黑絻黑而静处,朝诸侯卿大夫列士,循于百姓,发号出令曰:‘毋行大火,毋斩大山,毋塞大水,毋犯天之隆。’天子之冬禁也。”“以秋日至始,数九十二日,〔谓之冬至,〕天子北出九十二里而坛,服黑而絻黑,朝诸侯卿大夫列士,号曰发繇。”所谓“以冬日至始,数四十六日,冬尽而春始”,石一参云:“自冬至日夜半子时起顺数,历四十有五日而冬尽,又一日而立春,故合数为四十六日。”[16](下册P727)此后“以春日至始,数四十六日,春尽而夏始”,“以夏日至始,数四十六日,夏尽而秋始”,“以秋日至始,数四十六日,秋尽而冬始”,都体现了同样的由盛而终的转换,随后即开始另一周期。
《淮南子·天文》:“距日冬至四十六日而立春,阳气冻解,音比南吕”;“春分则雷行,音比蕤宾”;“有四十六日而立夏,大风济,音比夹钟”;“有四十六日而夏至,音比黄钟”;“有四十六日而立秋,凉风至,音比夹钟”;“秋分雷戒,蛰虫北乡,音比蕤宾”;“有四十六日而立冬,草木毕死,音比南吕”;“十一月日冬至,鹊始加巢,人气锺首。”全年有八个“四十六日”的时段。《淮南子·天文》对每一时段的表述是“加十五日……加十五日……加十五日……”,实际上是四十五日。这样全年为三百六十日。又《淮南子·本经》:“距日冬至四十六日,天含和而未降,地怀气而未扬,阴阳储与,呼吸浸潭,包裹风俗斟酌万殊,旁薄众宜,以相呕咐酝酿,而成育群生。”“四十六日”是显示“天道”确定的规律性季候转换的时段,是盛衰转换的过程,也是生死转换的过程。
《灵枢经》卷一一《九宫八风》:“太一常以冬至之日居叶蛰之宫,四十六日;明日居天留,四十六日;明日居仓门,四十六日;明日居阴洛,四十五日;明日居天宫,四十六日;明日居玄委,四十六日;明日居仓果,四十六日;明日居新洛,四十五日;明日复居叶蛰之宫,曰冬至矣。”计六个四十六日,两个四十五日。这一程式,可以与《管子》与《淮南子》所列季节转换秩序对照理解。《续汉书·祭祀志中》刘昭《注补》引《皇览》曰:“迎礼春、夏、秋、冬之乐,又顺天道,是故距冬至日四十六日,则天子迎春于东堂,距邦八里,堂高八尺,堂陛八等。青税八乘,旗旄尚青,田车载矛,号曰助天生。唱之以角,舞之以羽翟,此迎春之乐也。自春分数四十六日,则天子迎夏于南堂,距邦七里,堂高七尺。堂陛七等。赤税七乘,旗旄尚,此迎夏之乐也。自夏至数p赤,田车载戟,号曰助天养。唱之以征,舞之以鼓四十六日,则天子迎秋于西堂,距邦九里,堂高九尺,堂阶九等。白税九乘,旗旄尚白,田车载兵,号曰助天收。唱之以商,舞之以干戚,此迎秋之乐也。自秋分数四十六日,则天子迎冬于北堂,距邦六里,堂高六尺,堂阶六等。黑税六乘,旗旄尚黑,田车载甲铁鍪,号曰助天诛。唱之以羽,舞之以干戈,此迎冬之乐也。”这段文字,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在当时人的“天道”意识中,“四十六日”有着怎样的意义。又《太平御览》卷五二八引《皇览礼》写道:“天子迎四节日,天子迎春夏秋冬之乐,又顺天道,是故距冬至日四十六日,则天子迎春于东堂,……;自春分四十六日,则天子迎夏于南堂,……;夏至四十六日,则天子迎秋于西堂,……;自秋分数至四十六日,则天子迎冬于北堂,……。”也反映了“四十六日”在季候转换中的意义。
《续汉书·律历志下》刘昭《注补》引张衡《浑仪》:“设一气令十六日者,皆常率四日差少半也。令一气十五日不能半耳,故使中道三日之中差少半也。三气一节,故四十六日而差今三度也。至于差三之时,而五日同率者一,其实节之间不能四十六日也。”当时天文学家的计算,已经告诉我们以“四十六日”作为确定的时间阶段并不准确。但是当时社会对于季节时段的普遍观念,有对“四十六日”意义的认同。
“四十六日”作为时间过程在历史记忆中的涵义,似乎长期有神秘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已经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明人黄淳耀《陶庵全集》卷三《科举论上》写道:“昔黄庭坚在贡院四十六日,九人半取一人。今主司鉴裁之明,或不如古,而以数十人取一人,又程之于数日之中日力无余,故所弃之巻,有不及阅二三场者,有不及阅经义者,有并不及阅书义者。所弃如此,则其所取可知也。”清人蔡世远《二希堂文集》卷一《历代名儒名臣循吏传总序》说:“朱子在朝四十六日,进讲奏疏,名臣风烈,万代瞻仰,及观其浙东南康潭州诸治绩,岂两汉循吏所易及乎?”又卷五《默庐记》:“文公在朝四十六日,进讲者七,奏疏无虑数万言。”《山堂肆考》卷二五“白鹿”条也有这样的内容:“南康府五老峰下有白鹿洞。”“宋宁宗即位,召朱熹入朝为相,因忤权臣,在位四十六日而归。遂入白鹿洞著书。”《曾文正公诗文集文集》卷三《季弟事恒墓志铭》写道:“兄弟复会师,进薄金陵之雨花台。江东久虐于兵,沴疫繁兴,将士物故相属。弟病亦屡濒于危,定议假归养疾,适以援贼大至,强起,战守四十六日,贼退而疾甚不可复治矣。”
对所谓“四十六日”这一时间符号进行全面的深刻的文化解读,也许还需要进一步的认真的工作。然而我们从现有的认识出发,将《史记》中说到的秦史中的三个“四十六日”理解为具有时间寓言意义的记录,也许是读《史记》者未可简单否定的一种思路。也许司马迁“四十六日”的记述,似暗示“究天人之际”的史学追求作为潜意识的某种影响。
《朱子语类》卷一三四记录了朱熹这样的评论:“班固作《汉书》,不合要添改《史记》字,行文有不识当时意思处。”《汉书》不取《史记》“四十六日”之说的处理,出发点可能更在于对历史真实的追求。然而司马迁的“当时意思”,却是我们应当认真探求的。
[参考文献]
[1]杨宽.战国史(增订本)[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2]林剑鸣.秦史稿[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3]田昌五、安作璋主编.秦汉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4]徐喜辰、斯维至、杨钊主编.中国通史[M]第3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
[5]白寿彝、高敏、安作璋主编.中国通史[M]第4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
[6]崔瑞德、鲁惟一主编.剑桥中国秦汉史(杨品泉等译)[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7]王云度、张文立主编.秦帝国史[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7.
[8]李开元.复活的历史——秦王朝的崩溃[M].北京:中华书局,2007.
[9]钱穆.秦汉史[M].北京:三联书店,2004.
[10]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11]金德建.司马迁所见书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3.
[12]吕思勉.秦汉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13]翦伯赞.秦汉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
[14]王子今.秦国上层社会礼俗的性别关系考察——以秦史中两位太后的事迹为例[J].秦陵秦俑研究动态,2002(4).
[15]王子今.秦国女权的演变[J].光明日报2002年8月20日.
[16]马非百.管子轻重篇新诠[M].北京:中华书局,1979.
本文改定,得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侯旭东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孙家洲教授的重要提示,谨此致谢。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文章来源:象牙塔 2008-10-20 02:34:08 【本文责编:思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