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预流”、“未入流”
上面陈述的,是就学问的原则、心态等一些基本问题上的个人心得,并不是说学者就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事实上,学问的对象说到底还不是世道人心?离开了社会人事也无所谓学问了,这点上我倒是多少相信“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其中的差别我想只在于,是我注六经还是六经注我。
其实,我对民俗学的理解,都在几年前写的那篇《我对于民俗学的学科理解》(陈泳超,2004)里面了,现在翻出来看看,还是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也没有更多的话想说,《民间文化论坛》希望围绕着“在当前社会转型时期民俗学的发展契机”来各抒己见,我就勉强提一点管见好了。
陈寅恪在《陈垣敦煌劫余录》里提出所谓“预流”与“未入流”的话头:“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治学之士,得预于此潮流者,为之预流(借用佛教初果之名)。其未得预者,谓之未入流。此古今学术史之通义,非彼闭门造车之徒,所能同喻者也。敦煌学者,今日世界学术之新潮流也。”
我想对于当前民俗学界来说,所谓的新潮流肯定要数“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很多人可以从各个方向去“预流”,我个人对这个潮流也颇有兴致,因为前面做“中国民间文学现代学术史”课题时,就感觉到学术史可以有两个面向:一是学科史;二是思潮史。限于个人能力,我到目前为止所做的只是前者,并且严格限定于前者,因为对于后者我完全没有把握,虽然一直还很有兴趣,但苦于没有可意的切入点,基本处于叶公好龙状态。而当前愈演愈烈的所谓“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抢救什么的,倒提醒我可以跟民间文艺现代学术史上的一些重要时期参比,比如五四前后的歌谣运动、延安文艺时期对民间文艺的态度、大跃进民歌运动……这些运动连贯起来看,似乎很能说明一些民间文化的思想史意义,尤其当下的这个热潮,因为是正在进行时,可以近距离地观察一个潮流中各种人群利益、权力、心态的动态过程,以及整个潮流的表演始末,我觉得这是很有意趣的学术观察,自己也开始做一点相关的尝试了,虽然还不知道能取得什么样的学术成果。
我想说的是,我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任何一项关于“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工作,也没有特别的理论关怀,也没有参加过什么会议研讨,但因为这个潮流中有可以与我关心的话题接榫的部分,我很想“预流”,为此进行了目前的一些工作,并非出于民俗学从业人员的使命感,我也不认为这个热潮对于民俗学从业人员就具有什么特别正当的意义。假如承认现在处于社会转型期,那么各种潮流此起彼伏,恐怕大多数情况下只好做一个“未入流”者吧,这不是很正常吗?其实陈寅恪所谓的“今日世界学术之新潮流”,恐怕也有点夸大,或者说这样的新潮流也多得很,没必要什么流都预。陈寅恪本人给人印象深刻的学术启迪,主要大概也在于能使用“中国境内之古外族遗文”来研究中国历史,其他的潮流,比如甲骨文等,他当然是“未入流”者。
所以,要紧的只是我想预什么流,而不存在什么流我必须预的问题。毕竟,总是应该我在做学问,而别让学问在做我才好。
(原载《民间文化论坛》2007年第2期,文中涉及的图表、公式、注释和参考文献等内容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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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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