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我现在不相信扫描,宁可重新输入。
徐平:这个工作量非常大。我们一遍一遍的校对。你想一想,差不多一百多万字的东西。但是我想要做就做最好,我的能力有多大,我就要尽多大努力,不能没有尽到心,至于水平有多高,那是客观限制。2006年1月份,张荣华夫妇也抽出时间去大瑶山访问。我们第一次仅仅是对六巷村的追踪调查显然是不够的,当年费先生进去时是想对比几个支系,对里面的亚文化进行调查研究。他是想从花篮瑶开始,到坳瑶,再到茶山瑶这样调查。也包括盘瑶。直到费先生五上瑶山的时候,才确定有五个支系,成了学界的定论。老先生的愿望没有完成。事实上,改革开放后,他的第二次学术生涯也是从大瑶山开始的。1978年,广西自治区20周年时费先生去参加这个大庆。这个二上瑶山完了以后呢,三访江村是在79年的事,81年、82年费先生又三上、四上金秀瑶山,88年那是第5次,
其实82年费先生四上瑶山就提出了许多思想,看出民族共同体是怎么形成的,在山里边大家是有差别的,甚至分成许多各种不同的瑶,语言,风俗都是不同的,但是面对山外的压力,彼此又认同为一个统一的瑶,这对费先生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有非常直接的影响。还有一个影响就是50年代中央民大教授少数民族通史,进行梳理,从中看出一些大线索。但是真正在现实中和调查中给他概念和启发的是大瑶山的各个支系。再有一个是民族地区怎么发展的问题。三上瑶山,他看到的是生态失衡,以后他在内蒙古提出来了自然生态的失衡和人文生态的失衡。尤其是自然生态的失衡先是在大瑶山发现的。在原来以林为主,林农结合的地方,变成以农为主,毁林开荒反倒失造成更大的损失,而且生态环境破坏很大。老百姓生活反而的更苦。四上瑶山时,他看到如果我们单纯地强调民族区域自治,反倒形成了一个划地为牢,比如大瑶山过去同时分属几个县分管,它和汉族地区的经济文化交流没有中断。当我们建立金秀瑶族自治县后,反倒和外界建立了一个隔离。最简单的一个就是大瑶山的粮食不够吃。林产品在向外运时有一个行政的比邻问题。费先生说民族区域自治不是画地为牢,这些观点对他的区域合作和区域发展思想是有直接影响的。五上瑶山更多的是一种还愿。这时,他听说金秀六巷村已经通公路了,他坚持要去,他是去还愿的。大瑶山对他影响太深刻了。他在1982年就委托胡起望和广西民院的范宏贵秉承这个思路,重新开始大瑶山的调查。两位先生下了很大的功夫,找出了从封闭到开放这么一个主线。作为人类学和民族学方面的探索,可以看出历史学学科的痕迹很重。
徐:我觉得他们的田野不是人类学的比较规范的做法,所以只能是历史的。
徐平:而且仅仅只做一支瑶族的研究。所以,我再去瑶山调查时,我就想不能仅仅是《花篮瑶的社会组织》的再版,我要把目光放在整个金秀瑶族自治县,放在五支瑶族的发展上面。我在中央民族大学的学生很多,所以这次我把我的学生做了总动员。二个博士和七个硕士。
徐:哪两个博士?
徐平:一个是谷家荣,一个是马恩瑜。其他的是04级和05级的硕士。我和我爱人,张荣华夫妇,还有想拍费先生录像片的人。说实话,经费是相当紧张的,这两次调研都是用的费家拿出的老先生稿费。必须在有限的经费里,做相当多的事情,我们下去时一路都是撒着钱走的,我觉得要替老先生还愿。刚开始,我们是集中活动。此前,在我上课时,我已经让学生对前人有关成果进行系统的梳理,进行文献准备。把我们第一次调查也做了一些总结。对问卷做了大修改。之后,把几个学生在五个点一下子都铺开。在五个支系里各选了一个典型村庄,然后张荣华夫妇和我们把学生送到村里。张荣华和费宗惠确实是一路受到老百姓的欢迎。老百姓追着车跑。房东蓝济君的大孙女,费老在六巷调查的时候,她才八岁。现在已经78岁了,抱着费宗惠就哭。说和费先生长得一模一样。为了节省经费,我们从北京带了六箱二锅头去,每个学生分了一箱去村里。给老人买了羽绒马甲。当年费先生给房东后人送了一个很漂亮得毯子,现在已经用得很脏了。但是县博物馆向他作为文物收购时,他还坚决不给。我们这次专门从北京给带了一条更好看的毛毯给他带去。我们做最精细的准备。当时费先生去的时候给他们带的是糖果。这次我们还给乡亲们带了很多北京的糖果。所以老百姓非常欢欣鼓舞,费宗惠也都给那些老人钱了。一路下来过后,可以说效果非常好。
徐:现在的是瑶族地区应该还是比较贫穷的。
徐平:现在的变化应当说还是比较大的。老百姓也是非常掏心窝子的地接待我们,我在打好基础之后,把学生一个一个放到村子里。这些孩子基本都是城里的孩子,个别也有农村的孩子,都是内地农村,相对比较发达的地区。说实话,这么艰苦的地区,大山里,他们生平是第一次去。这此之前,虽然我已经给他们灌输了很多吃苦的准备,但是当时也有人承受不住。我到一个点就放下一组,有的孩子马上就哭了。我给他们每人都买了一床被子,一个床单。老百姓没有那么富裕的被褥,更没有城里人那么讲究,让他们自带被褥,用起来方便。走的时候,洗干净后送给当地百姓,对他们来说也是很实用的东西。尤其花篮瑶讲究在头上抹猪油,枕头上油越多越黑,表明家里越富裕。
徐:你的准备也是非常充分的。
徐平:我做了20多年的调查,这方面的经验是太充分了。我告诉他们:必须同吃同住,同劳动我不要求,但是希望你们适当参加,只当作一个必要的手段,你们不是去打工的。我们选择在春节以前去的,农民有闲暇时间,很多活动在这段时间展开。必须在这里过春节。没有余地。我的这些学生非常好。虽然当时好几个女孩都哭了,但是回来后都不承认。都在每个点扎下来了40多天。我很满意。后来北京服装学院的杨源教授也带了两个研究生去瑶山,我帮她介绍了一下那边的关系。她回来说,徐教授你是太绝了,当地老百姓说你是狠心教授,搞得这些城里娃,你走了他们就哭。但是她说这个办法很好。她说她将来也准备这样培养研究生,这样培养的研究生就不一样了。确实,第一能力不同了,第二是自信心提高了。有了这一趟后,以后做课题,我就非常放心了。我把提纲做出来后,思路告诉他们。我就心里塌实,他们也有信心做好事情,就像费先生当年说的那样,我只是给你开路,剩下的事情由你自己去做。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尤其到研究生阶段更应是这样。第一年认真上课,读书;第二年开始走向田野。
徐:我非常赞成你的做法。所以你的《大瑶山七十年变迁》也是非常有价值的。我也很感动,我招的学生也是这样要求,因为我和你有相同的经历。我是先让拿到通知书的学生暑假就去做调查。而且一个人去一个地方,不允许两个人去一个地方。03级的学生现在都毕业了,现在各个都很厉害,他们田野锻炼的时间也比较长,次数也比较多了。
徐平:这样不仅能提高调查研究能力,还可以认识真实的社会,对自己进行校正。否则,现在的大学生,他们的生存环境也不一样了,条件也比较优越。他们没有纵向对比,不知道中国底层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
徐:你的这个培养学生的办法我是非常赞成的,只有这样的学生,才能够拿得起,放得下,才能对我们的学科有感觉。虽然我们的经费有限,但是我现在是尽量争取经费,有钱都给他们用。我有一个新疆学生,三年没有回家过。有一次她想回家,我不同意。她母亲都不同意她回家。一个假期,在路上就要花掉半个月的时间。
徐平:我的学生基本上所有的假期都在做调查,不光是这个课题,还有别的课题。我就是想让学生成为一个比较过硬的学者,有好的人品和能力。当然光调查也不行。大瑶山调查后,我在《发展社会学》的课上,一学期让学生讨论和总结调查,我只引领大家,从小文章写起。先把思想变成文字,把文字变成铅字。我在《中国民族报》开了一个专栏,我和学生们都写纪念费先生的文章。在此基础上再发学术文章。我不会帮学生找编辑求情,让他自己投去。这些学生通过不断调查,出成果,自信心大增。我比较满意的谷家荣博士一年级,已经发表了五、六篇文章了,而且也参与了好多书的写作,是首届费孝通奖学金的获得者。我只帮他修改,他自己去投。他现在自信心很强,他觉得已经找到路子了。我为什么敢把我的学生带到这次会议上来,前提就是必须先写出文章,必须做一个正式的会议成员。
徐:没有。我和你一样,有机会就带学生去。这次要在广州开人类学会议,我把我的9个学生都报名了。
徐平:《大瑶山七十年变迁》这本书呢,我觉得还是留有点遗憾,写得不是十分理想,时间太紧,工作量也搞得太大,
徐:但是也够快的了,你今年寒假调查,到现在你书都已经出来了。
徐平:对。按我原来的设想,我甚至是想自己单独写这本书,后来发现根本没有时间,我自己把这活做成大活了。不光是一个大瑶山70年变迁,甚至要对费孝通的整个民族思想做个总结。以70年这么一个框架,采取略古详今的办法,先有这么一个初步的总结,赶在10月份的会前把它赶出来。
徐:你想出一套书,这个是很难的,包括经费来源,出版社,然后一系列协调工作。
徐平:我也知道这里边有多少工作要做,要按时保质保量地赶在会议之前拿出来,因为这次会议国家民委就很重视,中央民族大学也给了10万块钱补贴,我们自己是一分钱的稿酬也没有拿,纯粹就是作为会议用书。只能说把这个事情按时做完了,但是还留了些遗憾,这个遗憾呢也可以说是不可避免,时间毕竟太紧了。为了突出大瑶山70年的意义,我在编费孝通民族研究文集的时候,就有意识地将有关广西的全部单列。因为我觉得大瑶山是费孝通的学术起源,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费老最早有关大瑶山的文章,是1935年的《桂行通讯》和《花篮瑶社会组织》,1951年他作为广西分团慰问团团长,到瑶族地区考察,再到以后几次上瑶山。费先生只是五上大瑶山,那么这本书取名叫《六上瑶山》,就是将费先生的广西研究都集中到这本书上了,要把这三本书拿到才算一套,才构成完整的是费孝通民族研究思想。
还有一个想法是如果你没有时间,又想更多了解费孝通的民族研究,只需要看这本《六上瑶山》,也基本上大致把费孝通民族思想的发展脉络能够把握住,一些重要的思想呢其实里面都有体现。再有,我在附录部分,有意识地收录了三篇文章,一位是由当过六巷乡副乡长的温永坚,在《金秀文史资料》上面登的一篇回忆费先生的文章。再有一个就是广西金秀瑶族博物馆馆长肖茂兴,他在博物馆里面开辟了一个费孝通和王同惠的专栏,做了很多调查,他掌握的情况较多。还有我让博士生谷家荣在下古陈调查的时候,也把当年费先生的事作为一个重要的任务来完成。这个学生很踏实,他甚至沿着当年费先生的路徒步走到平南县,访问了当年的见证人张善南。费先生出事后,因为与救他的瑶人语言不通,刚好遇到做小买卖的张善南,这个老人跟费先生同岁,也是95岁高龄,现在还健在。所以这三篇文章就把35年到05年拉通了,给大家一个完整的大瑶山变迁的印象。我在时间紧任务重的情况下,我只能尽最大力量把这个任务完成好。但是说良心话,作为这么好的一个题目,只做到这个程度是不够的,所以我说有点遗憾。
徐:我觉得不是遗憾。如果说费先生的大瑶山调查是费先生人类学民族学研究的起点的话,你这次大瑶山的调查,应该说是你从西藏走出来以后新的转型的起点。这个起点我觉得已经非常不错了。时间这么短。后面的工作肯定还很多。你刚才说的100多万的资料。再加上你的学生到五个支系去都做了调查,我想他们所有的调查报告加起来也不会很少。因为这五个支系我80年代和苏联的克留科夫一起全部都调查过了,所以说非常有意义的。调查了以后,我们又把它写成东西,还录了像,录了音。从那时开始,我就觉得瑶族的研究内容是非常丰富的。不仅大瑶山有支系,整个瑶族就有60几个支系。我细数了一下,大概有64个,真是非常丰富的。如果把瑶族的服装专门做一个博物馆也够了。所以我觉得瑶族还有很多内容没有很好的挖掘出来。我还觉得瑶族的研究很长时间一直处于传统的理论影响特别是斯大林影响非常深。费先生就专门讲过,研究瑶族,一定要和当地的汉族和其他民族结合起来。所以,当时费先生说这段话的时候,我记得非常清楚。研究民族地区的少数民族,一定要研究当地的汉族。不研究这个地方的汉族,就根本研究不清楚这个地方的少数民族。我觉得你现在又开了一个新的头。而且是21世纪开的这个头。我刚才看照片,张老师和他的女儿也都去了。我觉得你这个头开得很好。我很希望你继续走下去,把你想做的都做完。因为它有一个积累。像我做的平话人也没有人做。我也是在么有任何经费的情况下,慢慢地得到一点经费支持,做了8年。这8年在广西民族大学曾经立过几个小项目,我们学校的支持力度是有限的,5千块钱就是最多的了。最近,算是学校里面的一个重点,给了3万块钱。很不容易了。准备出“平话人书系”共三本书,还是初步资料性的,真正研究性的还没有能着手做。我们把他们的经书全部编起来录入电脑。为了出版,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最后还是由广西民族大学资助出版,现在我们已经做到有一定影响了,海外的学者要和我们合作,申请海外基金。如果申请成功的话,再研究可能就更好了。现在的瑶族在广西来讲,本来就是很重要的。我建议你可以和广西民族大学做瑶族研究的人加强合作,因为他们有一个自治区人民政府资金支持的瑶族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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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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