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受到胁迫或者审查是由于上一次我有机会在学会上演讲。这是1980年在匹兹堡举办的美国民俗学会年会上发表的主席演讲,距今已经20多年了。因为这类主席演讲在《美国民俗杂志》上是例行公事,我把最后的手稿交给编辑考虑。因为陈述非常长,他很恰当地把它转交给美国民俗学会的出版编辑。最后,我收到了一封拒绝信。拒绝的理由并不是因为贫乏的著述、不完善的论点或是不充分的资料,而是这份研究对于有着德裔美国人血统的美国民俗学会成员是一种侮辱。我发现这种推理是荒谬和无礼的,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有着部分德国人血统的美国人,但是我的确认识到了出版编辑的名字暗示了她自己是一个德裔美国人。我不知道这个编辑是否真的把它发出去做重新审查。这里的要点是,即使这个著作对德裔美国人而言真的是一种侮辱,也构不成不发表一篇做了充分调查的论文或专著的正当理由。正如你们大多数人所知道的,这篇文章直到1984年才发表。美国民俗学会的拒绝的确使得这篇文章延迟了四年才出版。
我也顺便说一下,事实上我的论文不止一次而是两次被不同的纪念文集所拒,理由是稿件将会得罪世界上特定部分的读者。匈牙利的奥图特(Ortutay)纪念文集,我递交了关于犹太人与波兰美国人的种族笑话的比较。最后,我被编辑告知在东方集团的成员中有一个不侮辱成员国同伴的协定。因此,发表任何取笑波兰人的笑话是与匈牙利的法律相违背的。然而,编辑说,如果我想修改我所递交的论文,关于犹太人的笑话仍然可以保留。考虑到我的论文的整体要点是比较两套陈规,我没有办法去掉全部的波兰笑话。当然,就个人而言,我对反犹太人的笑话被发表一点也没有问题的建议感到愤慨。我能够觉察到被纪念文集册拒绝不是简单寻常的事,而且我应付过两次。第二次是我的一篇关于东欧人政治笑话的论文被菲利克斯·奥纳斯(Felix Oinas)纪念文集所拒绝,因为怕得罪预期的苏联读者。这与我早期向《东欧季刊》递交的一篇关于罗马尼亚笑话论文的经历很相似。那个杂志的编辑承认他知道大多数笑话并知道它们是传统的,但是他因为担心这篇论文如果出现在杂志上,东欧将会取消订阅该杂志而拒绝了这篇论文。奥纳斯纪念文集的拒绝令我感到尤其伤心,因为作为他以前的学生,我非常爱戴已故的奥纳斯,我非常相信他个人会很高兴将我的论文收录其中。出于原则,我决定拒绝递交另一篇“非冒犯”的论文作为代替的邀请。
最近一次受到胁迫是关于我最新的一项研究成果,在这个研究中,我将民俗学的口头程式理论应用于可兰经。国内外的同行劝告我不要去做这项研究。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这样做太不安全了。看了我已完成的用口头程式理论对于可兰经的研究(Dundes, 2003),一位值得信赖的同行最终承认,我的分析当然是对的,但是从政治上而言这样做是不正确的。在伊斯兰世界里,将先前世俗材料分析中所使用的理论运用到可兰经的研究是一种亵渎神明的大胆行为,并且在西方,学者因为担心得罪阿拉伯世界的同行,所以一些理论上可以做的研究他们绝不会想去做。结果,无论是阿拉伯学者还是西方学者,都没有谁去做这方面的研究。审查是一回事,而自我审查在我看来则是学术怯懦的表现。相应地,我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去反抗那些可能会导致自我审查的胁迫。在我的生涯中,我从没有过怕得罪资料提供者或是同行。这个被讨论的群体是由足球队员、德国人、还是是东正教犹太人组成,其实都一样。我的信条一直是:尽我可能去分析民俗,一切都必将迎刃而解。有一天当我开始担心我所做的分析可能会令人不愉快或者冒犯人,我知道那将是我的临终之时。
我希望这篇“阴暗和毁灭”的调查不会令较年轻的民俗学者感到气馁。是的,民俗课程的衰落令人不安,业余爱好者和大众化作家的侵犯需要被声讨,知识的缺失和资料提供者的胁迫需要被谴责,但是所有的这些并不让人困惑。世界上的民俗仍旧很多,收集和分析的挑战从未有如此激烈。当我的妻子卡罗琳和我在刚过去的夏天游览波罗的海诸国时,我看到了塔图的爱沙尼亚大学民俗学的巨大活力并深受鼓舞。我认为爱沙尼亚正慢慢地与他的邻国芬兰相匹敌,成为当今世界民俗学术的主要行动者。而拉脱维亚和立陶宛一样也是21世纪当代国际民俗学的积极参与者。我感到这些国家对于民俗的积极性和民俗学术的高水平非常令人鼓舞。在我刚出版的四卷本《概念:民俗》中,我毫不犹豫地利用了波罗的海诸国和芬兰较好的民俗知识。在地球的这些区域,民俗学当然没有死亡。
理查德·道尔逊在其杰作《美国民俗》中以这句话作为结束,“民俗已经逐渐消失的观念其本身就是一种民俗”。(1959:278)事实上我并不同意他在那句话的后面部分中使用或滥用“民俗”一词——沉湎于意指民俗是谬论或错误的过分流行的陈词滥调——但是我确实认为情感也许正好像适用于民俗那样适用于民俗学。芭芭拉·克什布赖特-吉姆布雷特(Barbara Kirshenblatt-Gimblett),我们民俗理论家小组的另一个人,似乎对道尔逊的观点有所共鸣,她在别的许多质疑我们学科名称的论文中说:“我们的学科是以正在消失的对象为基础的学科。”(1996:249)丹·本-阿默斯(Dan Ben-Amos),另一个主要的理论家,在他的一篇重要论文《语境中的民俗定义》中甚至更为悲观,当他回顾已经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发生的令人悲伤的预言时,他断言,“如果民俗研究最初的设想是以消失主题为其基础的,就没有办法阻止该学科步其后尘”。(1972:14)但是民俗没有消没,相反,由于凭借电子邮件和网络增强了传播,在现代社会中它仍充满活力地延续着。正如我所指出的,民俗学是一门逐渐消失的学科的观念当然也不是正确的。用马克·吐温这个美国民俗学会发起人的话来说,“民俗学灭亡的传言是非常言过其实的”。最后,让我们振臂高呼:民俗万岁!民俗学万岁!
(原载《民间文化论坛》2007年第3期,文中涉及的图表、公式、注释和参考文献等内容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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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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