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风俗,是考察国情和民族性的窗口
风俗是集许多个体无意识经验而形成的群体性的生活样式,它是人们实际生活行程的反映,这里有光明,也有黑暗;有智慧,也有愚昧;有前进,也有倒退;有合理、不合理,也有非合理,非不合理的一种习惯性的存在;这个地区禁忌的,换一个地区可能受到欢迎,在这一族群视为美的,在另一个族群可能认为是丑。汉族以红色为富贵吉庆的正色,藏族却以白色为尊崇;明清时代的汉族妇女以缠足为美,满族却以天足为荣。对某种风俗的美恶正邪,是非曲直,各有各的一定之规,各以不同的方式祈福消灾,趋吉避恶,都有一定的生活环境和人生态度为背景,这也就有存在的基础。从发展眼光看,存在的事物未必样样都合理,即便是不合理的,既然在历史中产生,就具有有一定的时效性,因为生活经验不是科学,这要受到生产方式和认识水平的限制,这种直观的感性的经验,有科学因素也可能有违科学的常理,说不清是非、道不明黑白在风俗现象中也不少见。
以十字花纹为例,藏族喜欢以十字花纹装饰领口、襟边、鞋帮,组成连锁形,配以各种色彩,构成艳丽的图案。这十字形花样在世界各国都很流行,但风貌不一,希腊的十字纹,边长均等,给人平衡感;英国皇家禁卫军骑兵头盔配以十字,表示光芒四射;在佛教教义中十字表示完美满足;基督教的十字符号来自拉丁文CRUX,寓有痛苦、折磨的意义;国际红十字会以十字作出人道主义救助的符号。有学者研究这形形色色的十字符号说:“这种象征符号的历史之所以特别具有自发性,原因就在于人们相信十字符号的力量可以抵档邪恶;快速画十字的手势可以驱赶恶魔,用粉笔草草写个十字也有这样的功效。我们这里又可以看到,在创造某种传统的过程中,是有许多的动机汇集在一起而起作用的。”(5) 所以同样是一个十字符号,受到各民族的喜爱,却有各种不同的使用和解释,这里无所谓高下优劣。
但是,风俗本身在社会发展中又具有择优汰劣,跟风随潮,自然选择的趋势,旧的习俗往往要被新的风俗所取代,这样一个新旧更新的过程,取决于民族自身的喜好和取舍,养成新的生活经验。现在情人节时兴送玫瑰花,这是西方时尚,中国从先秦《诗经》所见: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6)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自牧归(馈)荑”(7),用以传情的却是送香草。俗随时变,不能超越历史阶段以该时该地的内容去贬斥另一时段,也不应以该族的崇尚取代另一族的喜好,更不能以本族的禁忌反对他族的时尚,一切随当时当地民族的风俗习惯而变化,按当时当地的价值判断为基准。这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也是实实在在的民风国情,正是这良莠参差,五色斑斓的场景,才构成多姿多彩的风俗史。只用先进与落后,唯物与唯心,科学与迷信的两分法来界定错综纷纭的万千现象,用行政命令强行改变风俗习惯,不能不使复杂的风俗问题简单化。
毫无疑问,人是风俗的主体,也是风俗传承的载体,风俗研究是以人为出发点和归宿。人不是本能的动物而是有观念的动物,它有丰富的感性,也有超越感性的理性思索;在阶级社会有阶级性的意识,又比阶级性有更为广阔的容量。人的素质的提高,不仅是主体意识的觉醒,知识能力的增强,还表现为行为举止的文明和民族文化心理的转换。
民族文化心理是从世代相沿的社会风俗中,经过长期的潜移默化积淀在民族性格中的深层因素。它表现在民族的情感、思维、行为、习惯方面的共同意识,具有在各种波澜曲折中获得稳定传承的机制。真正使民族成为共同体的,就是由这些共同意识而形成的价值准则。中国古代的夷夏之辨,主要是从异族接受不接受礼义文化上区分,并不看重形体肤色的差异,就是这种价值观的作用,所谓“天下一家”实际上是一个文化概念。费孝通在《关于我国民族的识别问题》中指出:“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在民族识别工作上可能比其他特征在形成和维持民族这个人们共同体上更见重要。”(8) 共同的心理素质,是一族群在情感表现、思维方法、行为活动、生活习惯方面的综合表现,这是从传统风俗在潜移默化中塑造的群体性的特征,它从社会生活中自发生长,又对人们的生活、行事起着强有力的导向和规范作用。
所以,不论是圣贤俊杰还是凡夫俗子,人人都处在风俗氛围之中,从牙牙学语开始,说话、行事、吃喝住穿无处不受到生活习俗的包围,人人都要受到风俗习惯的塑造,这是民众在生活、行为、情感、心态中所表现出来的群体性的趋向,是民族性格和文化精神在社会生活中最具体生动的体现,这是深入考察国情、省情和民族性的窗口,也是吸引国内外人士走向青海的重要渠道。
四、风俗,可以演示的历史
风俗既是历史的产物,它就不可避免地随着历史的发展而变化,但凡能够存在的,都有它依存的自然条件和社会环境,沧海桑田的变化,经济的发展,制度的更迭,都会促使风俗变迁,有些旧风俗的衰亡犹如新风俗的兴起一样,是自然和社会的新陈代谢,是合理的现象,衰亡的不一定都要复兴,有的不妨让其自生自灭。例如建国初有的少数民族文字已经消亡,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者曾经帮助这些民族恢复文字,但事与愿违,不受当地人的欢迎,因为他们认为学会本民族的文字,走不出家乡,宁可选择学汉字。但是,这文字既然在历史上存在过,就是一份值得珍视的文化遗产,需要作为文物保存在历史记忆中,让现代人感知先人的智慧,使其亡而不忘。精神产品可以作为非物质遗产保存,作为物质产品更有保留、生产的可能,某些传统的工艺品,具有鉴赏和收藏的永久价值,需要大力保护、扶持,使之代代相承。至于传统的人生礼俗,节庆礼仪因为富有人情味,为现代人增添生活情趣,丰富精神世界,更应得到发掘、保存。
风俗是历史形成的,它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可以用文字来追述,也可以用风俗来演示,不论是文字表述还是风俗演示,都要经过现代人对原始材料的选择、剪裁和加工。作为专业研究的对象,风俗的良莠都有研究的价值,作为向民众的展示,需要去芜存精,扬长避短,反映现代人的理解和研究成果,而又不失历史的本来面貌。风俗演示比文字的研究成果更胜一畴的是直观性与形象性。人们都说新世纪的读书活动已进入读图时代,要将平面的图象活动起来,使之有声有色,最佳的方式就是进行风俗演示。
演示是复制的艺术,这不是简单的复原,而是艺术的再现。这就需要识别、筛选,并加以合理的解释,使民众不仅看到民俗风情是这样,还要认识为什么是这样,透过民俗的种种表现,认识现象背后所蕴藏的一般知识和信仰,通过观赏给观众生动有趣的历史教育。
在原始居民中普遍存在过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这是人类最原始的信仰,由于人的认识能力处于初级阶段,不能把自己与自然区分,人类与自然融为一体成为普遍的思维方式,因此神话传说与迷信混杂一体,合理的不合理的难分难解,经过辨析可以发现其中的合理因素,如青海地区的原始苯教是多神信仰,龙是之一,龙住在地下、河湖、井下,又能住在山顶。还有年神藏在树林和岩石中,有《赎罪诗》说:“龙王住在所有河流中,年王住在所有的树上和岩石上。”这些山林岩石由于有龙和年神成为神圣的地方,人们不敢随意侵犯。在青海湟中、化隆贵德三县交界处,有一股清冽的泉水,当地人认为有泉水的地方就有水神“鲁”,因此不敢在泉水旁挖土,随地大小便,有的树林被视为神树不能随意砍伐。在神农架过春节,当地人吃年夜饭,每家每户都要给牛羊一顿丰富的美餐,还要把美食浇在树上,给树木“喂饭”,不仅如此,连一些生产工具如石磨,也要放上食品,以便与人同享节日的欢乐。在这一年一度的佳节,人们早已习惯称颂普天同庆,然而这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喜庆,殊不知在这荒僻的地区,却真正实现了人与动物、植物、用具的欢乐与共,生息同嬉的境界,这些保护环境的蒙胧意识,体现了人与自然界和谐共处的生态风俗,仅此一点就足以使现代人反思。
喜好白色,以洁净为美,在西北少数民族中普遍存在。众所周知,回族服装多以白色为主,头戴的白色小圆帽被尊称为“经帽”。白色在藏族民众心目中是圣洁的象征、神灵的标志。《格萨尔王传》中歌颂雪山上的长寿五姐妹,“头上戴着雪白盔,好象螺月照东方;身上穿着白盔甲,好象雄狮示威雪山上。”绘声绘色地表现出全身皆白,坐在白狮子上的神仙姿态。青海湖南岸的阿尼玛山神,披着一身白衣,骑着白马,伟岸挺拔,超凡脱俗。此外还有许多山神大都是白人、白牛、白狮等或以白色为装饰。
白色崇拜还表现在衣食住行中,藏族妇女喜好戴盘形的白色毡帽,或佩戴白色珠带,穿白色褶裙,15岁的姑娘行成年礼时,用乳白的奶水洗脸,婚礼时用白色糌粑洒到空中,使客人浑身变白,赠给贵客最隆重的礼物是白色哈达。羌族男女喜用白色麻布制作的服装,以白布包头,巫师、祭师、医生等人都有标志专业的白色服装,如巫师端公身穿白衣,外罩羊皮褂。藏族住房也以白帐房为贵,房屋墙壁多涂以白色,房顶上插的也是白色经幡,《明武宗正德实录》卷30记述,羌族村寨“其俗以白为善,以黑为恶也。”可见这一风俗早已载入中原史册。
由此可见,从神灵崇拜到日常器用都以白色为贵,为什么白色在西北少数民族中具有那么神奇的力量? 一曲《神的香,国王的赞歌》有助于揭开这一谜底,这则神话记述天神与阿修罗发生战争,天神请来战神助战,当战神来临之际,白色的天空出现了白色冰山和大洋,大洋上飘来九个皮袋,战神的九个兄妹分别使用九种武器,打败了敌人,这九个兄妹的祖父是天上的白云,这次大战后人们就将白石奉为战神,这白石也就被神化为藏族的保护神。对白石的崇拜升华为白色、白虎崇拜,并移情于衣食住行的具体物件中,形成独特的审美观念。其实白石是山体的一部分,白虎是山中之王,这都与山有关,山而为白者非雪山莫属。试看巍峨的雪山,高矗在天际,风雷电驰为之呼啸,滚滚白云为之助阵,庄严肃穆而又晶莹洁净,使无数的生灵匍伏在它脚下,在它胸怀中生息的民众,怎能不从内心深处升起由衷的圣洁感。人们惯于把美好的地方说成是“香格里拉”,殊不知这“香格里拉”在藏语中就是有雪山的地方,把最好的赞誉献给雪山,由此引出白色崇拜,这是雪域民族生于斯长于斯,对家乡山水的崇拜情结。
这种自然崇拜还延伸到对宇宙的生成,作出贴近唯物主义的解释,以藏族家喻户晓的一部史诗《斯巴问答歌》为例,斯巴是存在、宇宙的意思,斯巴初形成时,混沌一片,因为有了太阳、大鹏,这才分开天地阴阳,对高山、河流、道路、大地的生成一一有朴素的认识。说是巴斯宰牛,把牛头放在山上所以顶峰高耸,把牛尾放在路上所以道路弯曲,把牛皮铺大地,所以大地平坦。这种不以神仙而以物质因素解释山川地势,与汉族盘古氏开天辟地的神话,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些神话传说往往伴有各种音乐、舞蹈和神秘的仪式,可以诩诩如生地再现。
在少数民族宗教神话礼仪中俯拾皆是的自然崇拜和朴素的生态意识,在一定程度上能满足现代都市居民向往大自然的愿望。最古老的神话宗教礼仪与现代人的情怀,在这感觉中相互交融,这是风俗得以引人入胜的心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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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近代中国研究网 2005-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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