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口述与文字:谁能反映历史真相。
彭:口述和文本是一个对立物。传统的史学可能有这样的一个概念,文字是高的,比如我们说文盲。什么是文盲,不懂得文字就是瞎子。人类学对口述的重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这种价值判断的颠覆。今天人类学对于任何一个族群都不用文明和野蛮去做区分。每一个族群、人群都有自己赖以生存的东西。在正统的历史观念和价值准则产生以前,民间的原生形态的口述早就存在了。
定:这就涉及到文献与口述的区别了。文献是已经凝固不变的东西,田野和口述是一次性的,是流动的。比如我们几个人今天讨论的东西,明天再谈就会不一样。文献的价值就在于它的固定性。
刘:我想听听大家谈谈口述史的局限性。
徐:作为新学科,口述史在国内尚处在成长阶段。不可否认他在挑战文献真实性的时候,也就是在挑战自己。
定:我不大同意口述针对于文献更有真实性的说法。我觉得口述有口述的真实性,文献有文献的真实性,这是两种真实性。我说说我对口述局限性的理解。文献有个好处,就是一旦形成文字就不会再变,这样它就能够成为研究的基础,作为可以与那些不断流动变化的东西作对比的参照。没有这么个参照物,其他的一切就都找不到根基了,做的东西就无所适从了。我说得可能太具体,可对于我们搞史学的来说,一切工作都是以具体史料为起点的。
另外一点,讲到口述,说这个族群的叙述有一套独立于文明社会系统之外的原则,可没有文明社会这么一套系统,你怎么去看待这个族群的系统呢?比如我要研究清代妇女史,不了解清代的制度和社会,我怎么会去分辨哪些是非制度的、边缘性的东西呢?有了文献,你才能从这里出发开始你的研究。口述是流动的。我认为这是口述最大的局限。
彭:我插一句。我觉得我们的讨论有两个层次的问题。第一层意思,不管你是作文本的,还是做口述的,这都是你的权利。不能假定它们一个高,一个低;一个大,一个小。权利是平等的。第二层意思,是技术性问题:记的和说的在方法上有什么优劣。我认为口述和文献各自的不足是在方法上表现出来的。当年文字出现的时候没有人质疑书写,那么今天也不应该质疑口述,这是属于同一层的问题。
定: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为什么文字作为一种方法可以一直沿续下来,而口述这种叙述方式会被边缘化,受到轻视,甚至被取而代之。原因就是文字有很多口述不具有的长处。首先一点,你写了就不能否认……
彭:如果你能确认这一条,就等于说无文字是弱势的,低文化的……
定:它事实上就是弱势的。
刘:还有一个问题,口述都是个体性的,文献不是这样。文献记录一段历史、一个事件、一个人,最起码它的基本的脉络和要素都有。这个事哪天发生的,怎么发生的,这些都是真实的。可个体的口述就不尽然了。知青问题出了多少回忆的东西,都是从那段苦难中来的,但有的却用温情脉脉的感觉去写。这让我体会到做口述的局限。
彭:口述和书写各有特点。你可以说口述很鲜活,也可以说它技术上有问题,但需要把这种局限放在它能接受的范围之内。所以我强调要分清两个层次。
定:我承认你的两个区分,可我还是认为凡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为什么文字和文献会成为主流,成为强势,自有它的道理。
刘:我们的讨论很有意义。我的想法是投入很大的力量搞口述,不要在方法论上有什么误区。
徐:我们谈论的实际上是要给口述一个本体的界定。它的本质、特点和作用是什么。你可以从正面谈它的价值何在,也可以从负面说它有什么局限。只是今天比较仓促……
定:我觉得收获很大。至少到目前为止,人类学家和史学家之间像我们这样就口述进行面对面对话的,也许还没有过。
彭:肯定是前沿啊!
定:是不是前沿不敢说,是新鲜吧。
(众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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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2003年5月25日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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