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堆汉墓]帛画天国部分在太阳和扶桑树的另一方,便是一弯镰刀形的白色月亮,上部有一只大蟾蜍和一只体积较小的兔子,两旁镣绕着云气。镰月下面是一个飞腾而上的女人,她就是嫦娥,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遗漏,但是我国古代月亮神话里的一些主要事物已经被表现在一起了。
月亮里存在蟾蜍的说法是比较古老的。《天问》里“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惟何,而顾菟在腹?”这四句问话,初期的注释家王逸,把“菟”释为“兔”,把“顾”释为 “顾望”,因此把后二句演作“言月中有菟(兔)何所贪利居月之腹而顾望乎?”但是这种生硬的解法,宋代的楚辞研究者朱熹已经表示不同意了。他认为“顾菟”应该是兔的一种名称(专名)[2]。到了近人闻一多,才把这个动物的正身确定了。他用了十一个语言学上的左证,判定“顾菟”就是“蟾蜍”,而不是“兔子”[3]。这样一来,《天问》的话,可算是月中蟾蜍在文献上最早的记录了。其次,就是《淮南子·精神训》那句“月中有蟾蜍”的话。但是,这些时期(战国至汉初)月亮里有玉兔的记载,在现在保存下来的文献里却还没有见到。有些外国研究者把王逸的注文当做真凭实据,因此断定月亮里兔子的神话在周代已经广泛流传了[4]。至少从文献的角度看,这是不确切的。
我们虽然不能准确知道月亮里有兔子的神话产生或广泛传播于那个时期,但是,从文献上看,蟾蜍和兔子并存于月亮里的传说,在西汉末年已经相当流行了。因为这时期的学者刘向(纪元前七七——前六)曾经用“阴阳论”的观点去解释这种蟾、兔并存的现象[5]。此后关于这方面的文献记录和被发现的实物材料就数见不鲜了(关于实物方面的石刻,像孝堂山石室、少室石阙里的这类图像,是大家知道的)。但是这次马王堆汉画中月亮神话图景的发见,却补充了文献上的记录,提前了蟾、兔神话出现在实物上的记载时期。这在神话史和考古学研究上同样是值得注意的事。
在这里,顺便谈谈月亮神话里这两种生物的起源或来源问题。关于月里蟾蜍的来源,以前似乎很少人注意到。闻一多在论证“顾菟”问题时,曾经附带涉及它。他的结论是:“月中虾蟆(蟾蜍)之说,乃起于以蛤配月之说,其时当在战国,……”这个论断虽似新奇,但是从论证过程看,却颇为坚实可信。关于“蛤”字兼有“蛤蚌”和“虾蟆”两种意义的说法,除了他举出的两个例证外,我在这里再提供一些证明的资料。宋苏轼《宿余杭法喜寺后绿野亭望吴兴诸山怀孙莘老学士》诗:“稻凉初吠蛤,柳老半书虫。”注:“岭南谓虾蟆为蛤”(据清人金檀《青邱高季迪先生诗集》注所引)。又明高启《闻蛙》诗:“何处多啼蛤,荒园暑潦天”,注家也认为蛤即是虾蟆。我们乡下(广东海丰)的口头说话里,虽然也有蟾蜍一词(它是比较文雅的),但是一般都称虾蟆为蛤或蛤牯。我问过一些生长在南方别的省份的朋友,据说他那里也有这种叫法。此外还有性质相关的某些记载,为免烦絮,就不多引了。上述一些文学的和民俗志的资料,或可以为确证闻说之一助吧。
关于月亮里有兔子的起源问题,过去似乎比较受注意些。但是所说不免怪诞或迂阔。例如有些谶纬家,认为月亮里存在着蟾蜍和兔子是由于阴阳要相制相倚。(“两设以蟾蜍与兔者,阴阳双居,明阳之制阴,阴之倚阳也。”)[6]这是半神话式的解释。近代外国有些所谓东方学者,认为中国古代的民族和文化是西来的,甚至以为连某些神话、传说的东西,也是从外国输入的。有人看到中国古代有月亮住着兔子的神话,同样,古代印度也正有相似的故事,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断定中国的月兔是一种舶来品(主张这种说法的,如W. F. 梅那斯)。不错,古代印度,有一个关于月兔的故事,大概说,一只有善行的兔子,因为不能取得肉以供天帝的需求,便毅然投身火里,成了焦兔,天帝把它放到月亮里,以昭示他的高行。这个传说,在唐代曾被收录在一部佛教经典的类书里[7]。但是,像有些学者所指出,月亮里有兔子的传说,不但中国、印度有;就是和我们远隔重洋、很少交往的古代墨西哥也有;南非洲的祖鲁兰德那里,一样流行着这种传说[8]。产生在中国纪元前的月兔神话,为什么一定是从印度输入的呢?
自然,我们知道,比邻民族间文化(特别是传说、故事之类的口头创作)的交流是常有的现象,古代中、印间学术、文化的互相影响,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是根据现在考古学的新材料,在我国西汉初年就已经流行的月兔神话,却未必是从次大陆传来的进口货。除了这种传说从东半球到西半球各民族间都存在着和它在中国流传时代比较早的理由之外,从传说的内容看,尤其不能承认印度输入说。因为印度传说带有深厚的佛家说教色彩。中国早期关于月兔的说法,却不见有这种痕迹。(中国这方面,原来没有比较具体的故事,后来虽有“月中捣药”的文献和实物的图像,但时代较迟,而且也跟“修菩萨行”的印度兔子不相类(它倒是近于本土道教思想的产儿)。这是判定月兔是否输入品问题的关键。
继续浏览:1 | 2 | 3 |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