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民俗学史,从北京大学歌谣征集处(后改为歌谣研究会)活动开始,到现在已经将近八十年了。但是,从1918年到1976年(“四人帮”倒台的时候),一路上起起伏伏,尽管整个学术活动没有完全中止过,成绩是有的,却不能说是太理想——或者应该说距离我们的理想颇遥远。十多年来,由于领导上“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明智号召,由于学科本身的生命力和发展要求,更由于学者们的学术意识自觉和认真努力,这时期民俗学跟其他社会科学、文化科学一样,呈现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繁荣景象。
1976年以后,我们民俗学的各方面(机构、队伍、搜集、研究、出版、及其他活动),有着不同程度的发展,而且步子相当迅速。从学术的机构方面说,全国32个省市(包括自治区),不但都恢复了固有的民间文艺研究会(现在改称“民间文艺家协会”),而且2/3以上的地区先后建立了民俗学会——中央一级的“中国民俗学会”是在1983年成立的。许多文科院校,特别是少数民族地区的高等院校,都开设了民间文学或兼及民俗学等功课,设有教研室或教研组,有的并设立了师生共同活动的民俗学社。有些院校兼设有本学科硕士学位授予点,北京师大并设有博士学位授予点,现在国内从事这方面工作的已有数千人,得到硕士和博士学位的也有数十人。专业活动和培养机构有很大的发展,队伍也比过去任何时期都更为壮大了。
著述方面的进步,更体现了这时期民俗学的景象的繁荣。这方面的著述,在质或量上都显示了它脚步的前进。理论反面,除了个别课题的专著之外,并出现了许多系列性的著作。更值得注意的是:某些同一主题(例如关于傩戏、萨满教等)的理论著作陆续出现了。总之,在理论著作上,更扩展、更集中、也更深化了。民俗资料记录(民俗志)的编著、出版,数量更大,规模更大,成就也更显著。不仅有许多地,县级的民俗志送上书店,省、市级的大部头的民俗志也相继出版了(例如河南、山东、广西等省志的“民俗卷”)。在文学艺术方面的记录中,有文化部牵头主办的全国民族民间文艺志书、集成,近日已经出版了一百多卷(全书约三百多卷),成为我国这方面的民族民间文化的巨大长廊,使国内外学者对之不禁瞪目动心,叹羡不已。
此外,像这方面学术专题的研讨会、国内外学者意见交流会的经常出现,外国专业名著(如《金枝》、《原始文化》、《原始思维》……)的不断译成中文,等等的可喜现象,就不遑一一举述了。总之,我们这十多年间、民俗学事业大有一种突飞猛进的趋势。它已经成为我们学届的一种 “显学”,或者用现在的时髦话说,成为一种“热门学科”了。
如上所述,形势的失却非常喜人的。但是,我们冷静地进一步加以审查,就不免有些歉然,我们这门新学问,尽管已经历了数十年的历史,近年在它的个方面又有较大的发展,但是平心地说,它到底还是一种未成熟的学问。它有待于我们的进一步大力耕耘。这种学问,在整个结构上大致有三个主要方面:1.理论研究(包括方法的研究);2.民俗现象的记录,即民俗志;3.民俗发生、发展史及思想史(民俗科学史)。成熟的民俗学,必须在这三方面都有比较圆满的成果。现在,我们只就民俗志方面的情形来说吧(民俗现象的记录,是民俗学的一种基本作业,,而中国这方面的“矿产”又是惊人地丰富),六十年前那位曾在中国工作过的美国学者詹姆森,他那句带有感叹意味的话:“中国是民俗学者的乐园”。就我们现在所理解的实际情形来看,它不但不算夸张,而显然有些不足之感。十多年来,我们对各地民俗资料的记录和出版,的确尽了巨大的力量,也取得了丰富的成果。但是,如果把已经取得的成就,去跟客观铺天盖地、无处不存在的民俗现象相比,就会感到彼此差距之大。这种差距,即使不是鸿毛与泰山之比,至少也是侏儒和巨人之比。别的话,我不想多说,只试举一点阅读的经验,来证明我们现在的民俗志工作成就距离应该达到的程度的遥远。近来常有一些认识或不认识的朋友,给我寄来一些地方民俗志的书,我翻读一下,总觉得书中有些资料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我自从跟这种学问打交道已经七十多年了,自己又是一个重视资料的实证论者),而有些却是在学术史上至关重要的:它们有的在二三千年前就已出现于我国文献上,有的更具有世界民俗学史的比较价值。我往往为之赞叹,也痛感到我们民俗志工作的薄弱。
我们正在打算加强我们的民俗志工作,并且在草创“民俗志与民俗志学”这种新分支学科的时候,有机会读到朱元桂同志主编的这部《绍兴百俗图赞》,我一时心上的快慰,真是不容易用语言表达的。
绍兴,是幅员辽阔的祖国的一个行政区域。它地方并不怎样广大,也并不是商业或政治的要区。但它牵系着许多知识分子的心,自然同时也牵系着我的心。这大概是因为它具有一种历史和文化的意义吧,春秋时它是越国的所在地,所谓报仇雪耻之乡。汉以来,它产生了(或在此寓居过)许多名贤。随便举几个名字,如王羲之、谢安、贺知章、陆游,以及徐文长、张岱等,都是大家所熟知和敬慕的先贤;在现代,名豪杰士就更多了。一些新文学届的先辈(如鲁讯、周作人等)的学艺业绩,是哺育了当时我们年轻一代的食粮。就我个人说,又曾在杭州住过几年,得以跟一些绍兴籍的文友(例如许钦文、孙福熙、陶元庆诸君)交往,不但在学艺上得到益处,在为人处世上也很受他们的熏陶、感染。在过去数十年中,我曾前后两次到过绍兴,在游览大禹庙、快阁、东湖、兰亭、古轩亭口和鲁讯故居等名胜古迹时,自然的美和人文之美是交织于心灵深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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