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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朝英所据的《西清诗话》,为两宋之际的蔡絛撰于北宋末徽宗宣和五年(1123)以前不久 ,其中所记刘克博识,知见《东方朔占书》,并借以释杜诗意,此当为蔡絛亲闻刘克说或是时人言刘克事 。刘克的这种解释不仅为宋代注杜诸家继承,且到南宋称引《东方朔占书》的学者亦非只刘克而已。如周必大《二老堂诗话》“杜诗元日至人日”条:“杜诗云:‘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阴时。’盖此七日之间,须有三两日阴,不必皆晴。疑子美纪实耳。洪兴祖引《东方朔占书》谓:‘岁后八日,一鸡,二犬,三豕,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其日晴则所主物育,阴则灾。天宝之乱,人物俱灾,故子美云尔。’信如此说,谷乃一岁之本,何略之也?”不必皆晴之论已与《东方朔占书》矛盾,但其强调谷为岁本跟洪迈的郑重指陈殊为相似:“《东方朔占书》:岁后八日,一为鸡,二为犬,三为豕,四为羊,五为牛,六为马,七为人,八为谷。谓其日晴,则所主之物育,阴则灾。杜诗云‘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阴时。’用此也。八日为谷,所系尤重,而人罕知者,故书之。”(《容斋三笔》卷16“岁后八日”条)
《东方朔占书》究为何书?《汉书·艺文志》有《东方朔》20篇,《隋书·经籍志三》有《东方朔岁占》1卷、《东方朔占》2卷、《东方朔书》2卷、《东方朔书钞》2卷、《东方朔历》1卷、《东方朔占候水旱下人善恶》1卷,又梁有隋亡者《东方朔占》7卷。《旧唐书·经籍志下》、《新唐书·艺文志三》并有《东方朔占书》1卷。虽说宋人刘克乃至硕学如黄朝英、洪兴祖、洪迈者对《东方朔占书》信誓旦旦,指此为证,但此书实在可疑。《四库全书总目》卷110据浙江天一阁藏3卷本说:“原本前后无序跋,所载皆测候风云星月,及太岁六十年丰凶占验之法,其词皆鄙俚不文。”即如隋唐书志所载朔书,“古来杂占之书托于朔者甚多”,不必认真。馆臣不单怀疑此一藏本,进而质疑刘克所指本,因为刘克引语不见今本,且先前魏收据董勋而不言出东方朔,故“刘克所见之占书已出依托,此又伪本中之伪本也”。
魏收不据东方朔是一重要反驳,我们确实还可指出:若其书果为西汉东方朔所撰,且并见隋唐书志,何以“在麟趾殿刊定群书”的宗懔(《周书》本传)、作著作郎纂修《魏书》的魏收,以及“博览书记”“请修国史”“拜著作郎”的杜台卿、“少好学,有家风”的杜公瞻(《隋书》本传),在言及岁后数日风俗时只字未提东方朔书而仅及董勋语?我们正可借用黄朝英语,判断宗懔或杜公瞻确实“未尝见《东方朔占书》”。魏收引董勋只说到七日,虽可以有帝问人日的前提,而事实上董勋也当只能说到七日,就是说魏收甚至杜台卿、杜公瞻引董勋都只及七日亦非巧合。黄朝英以东方朔占书比对董勋语,而对董勋止于七日有所疑惑并进而责怪宗懔(杜公瞻)都是没有道理的。周必大疑惑杜甫忽略作为岁本的八日之谷,也是因为杜甫所知者可能亦仅止七日。因为在文献上只有到唐《开元占经》才引录到所谓《京房占》,或到北宋刘克才有所谓《东方朔占书》,或是南宋陈元靓才引有《月令占候图》,三书之八日为谷及岁首占候之说方才见其端倪。所占“丰耗”正该主要就谷物而言,由此也可知八日为谷与阴晴丰耗的占验,是唐代特别是宋代以后五行数术类文献增益的内容。
即使有宋人的指证,但对杜诗“人知其一,不知其二”;或是对东方朔之书“人罕知者”,也说明是少见稀闻的异说。《事物纪原》卷1据《东方朔占书》推断,这种俗信“当由汉世始有其义”,遽然推测,稍嫌草率。对性质类似的《京房占》、《月令占候图》的相关内容,我们也可据《东方朔占书》之例推定其为伪托之辞。我们当然也可以假设包涵这种俗信的这类数术占书虽为人所罕见,自然也可能存于民间,但在没有发现新的文献材料(包括出土文献)前,我们实在没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它们关于岁首占候文本的真实性。退一步讲,它们至多也只出现在五行数术领域,与社会普遍流行的民俗尚无关联,特别是不能据以断定《荆楚岁时记》的文本。
值得注意的是,《东方朔占书》这类新文本的出现恰恰反过来窜乱了先已传世的岁时文献,如董勋《答问礼俗》。南宋谢维新《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前集卷15所引又多出“八日为谷”一句。旧题唐韩鄂撰《岁华纪丽》卷1“人日”注引董勋《问礼俗》乃多“以阴晴为丰耗”一句。今本《岁华纪丽》即使不出明胡震亨伪托,也当有宋人改乱处(参明王士禛《居易录》卷6、《四库全书总目》卷137),由董勋居然有岁占之说亦可看出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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