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城市信仰空间的融通性。
以东岳庙为中心的信仰空间聚集了八方神灵、招徕了上下层香客(东岳信仰自上而下推广),贵族平民、男女老幼都是这一空间的主体。“京师四民,老幼瞻仰,遐迩欢心,每逢朔望,大而牲帛,小而香烛,奉祝者毂击肩摩,接踵而至。”[18]人们在祭拜活动中没有神格的区分,只有祈祷愿望的区别。庙会日“士女拈香供献,放生、还愿等诸善事。及各行工商建会亦于此庙酬神。盖此庙水陆诸天神像最全,故酬神最易。”[19]明清以来,东岳庙呈现出城市居民信仰空间的融通性。
东岳信仰在早期阶段可能是东方部族信仰,后来被统一王国倚为重要的东方神灵重镇,在秦汉至唐宋时期由帝国垄断为国家正祀。自宋朝以来,传统信仰日益世俗化,东岳信仰逐渐向百姓开放,东岳行宫成为城市居民“朝岳”的去处。虽然皇家仍然享有东岳祭祀的优先权,皇室成员对东岳庙的兴趣也浓于它庙。明清帝王春天出郊祭日,常要在此庙休息,并祭祀东岳大帝。[20]在明代东岳庙还是宫廷的太监、后妃主要祭祀地,后妃祈求皇嗣,太监除了祈求生前顺利外,同时期望死后的安逸。但皇家并没有独占,“都城士庶”在会期同时参拜。
正因为东岳庙的开放性,东岳庙的神灵也应着信仰者的要求,不断增多。东岳庙除了供奉东岳谱系的神灵外,还有中国民间信仰中形形色色的各类神灵,可谓天地上下的诸色神灵荟萃一庙。神灵偶像这样的紧凑与密集是其他宗教文化所难想象的。人们并没有考虑神灵之间有何冲突与不适,其实在城里人的心目中具体是何神可能不是首要考虑的,他们考虑更多的是东岳庙这一信仰空间的实在的意义,只要跨进东岳大门,就是虔诚。城市是拥挤的、非同质的,人们只有在庙宇这样的信仰空间中找到同质的感觉。无论是皇室成员还是普通百姓,甚至乞丐,他们在神灵面前都是平等的信众。当然,这种东岳信仰与其他信仰还是有不同,似乎帝王或者统治阶层有意利用东岳神灵来管辖城市。
如果我们从更深层面考虑,东岳神由泰山派驻全国大小城市,一方面是世俗权力对神权的支配与利用;另一方面是世俗王权对地方控制效用与信心的期待,他们企图倚重传统的宗教神权,以便更加有力地对城市居民进行精神掌控。因此东岳神常常是帝王及其代表的统治阶层的化身,(北京东岳庙大帝的侍臣像按著名宰相魏徵模样塑造就是典型例子)人们朝拜东岳诸神似乎也就是在对现实帝王统治的礼敬,“上祝天子万寿”[21],帝王也利用神灵的灵力伎俩施惠于大众,如帝妃赐子等。
第三、城市信仰空间的生活性。
城市信仰空间的建立本来是为了解决城市居民的精神出路问题,但在中国传统社会城市信仰空间不仅具有城市社会控制的作用,同时也有着城市生活的服务作用。我们在东岳庙这样的城市信仰空间中可以看到城市百姓关注的几乎所有生活问题,都有体现。当然生老病死福寿问题是首要关注的问题,东岳大帝“掌人间之福禄,操生死之大权”,京都人为了祈福避害,“奔趋如云,诚敬而奉祀焉”。[22]
生育问题是传统社会人们共同关心的大问题,东岳作为东方之神,它天然地具有生殖的神性,“天地发育万物之功皆本于东方,故群岳祀之方域,而岱宗祠遍海宇。虽与礼经稍殊,然推原所以致人心向往之深者,其在兹乎。”[23]元人在东岳神旧封号“天齐仁圣”下新加“大生”的封号,强调东岳重生的德性。当时鲁国大长公主自京师归其封邑,路过东门外的东岳庙,祷于大生帝,并出私钱作神寝殿,皇帝赐名为昭德殿,“岁时内廷出香币致祭,都人有祈祷,咸得至焉。”[24]明朝正统年间重修东岳庙,仍为前后二殿,前为岱岳,以为东岳泰山之神,后为育德作为神寝之所,帝妃赐子的信仰更浓。明代开始香客以打金钱眼的方式祈子,“帝妃前悬一金钱,道士赞中者得子,入者辄投以钱,不中不止,中者喜,益不止,罄所携以出。”[25]人们在庙中热衷于这种巫术性的求子方式,体现了当时人对东岳主生的信仰虔诚。
事实上在明朝人们已经淡化了东岳的地府信仰,强调东岳生育的盛德。明人谢肇淛在《五杂组》中说:“岱为东方主发生之地,故祈嗣者必祷于是,而其后乃傅会为碧霞元君之神,以诳愚俗。故古之祈泰山者为岳也,而今之祠泰山者为元君也。”碧霞元君信仰开始流行,在明清时代北京东岳庙内有五处奉祀娘娘(碧霞元君的化身)的香火,广嗣神殿是其中香火旺盛之处,久婚不育的妇女来此“拴娃娃”,祈求子嗣。2008年春节庙会期间,这里仍然有许多香客虔诚叩拜。
一旦求得子嗣,人们还希望这子嗣未来有好的前程命运。因此,人们到七十二司中的“掌注生贵贱司”前求好的命运。传说掌管该司的是五云真人,他有五支竹筒,竹筒里面装有五种不同颜色的云,每种颜色代表一种命运。子孙娘娘将不同命运的魂魄交给五云真人,由五云真人分别装入不同颜色的竹筒,然后由送生娘娘送到各生育家庭。为了自己孩子命好,在孩子出生前,父母都要偷偷来拜五云真人,多献供品,希望他在装魂魄时替自家孩子换一个好命。[26]这种充满生活情趣的信仰,生动地体现了城市居民关心自我的性格。
掌管人的寿命是东岳神最基本的职能,传说东岳地府有生人名录,到期就派专职勾魂使者前来勾魂。为了延续生命,人们虔诚奉祀东岳大帝。东岳庙比较其他寺庙来说,更有皇家意味。明代宫内太监常常参与东岳庙内修缮与祭祀事务,因此“上为祝厘圣寿,下为生民祈福”[27]是当时庙内主要活动之一。北京东岳庙内有增延福寿司,每年正月初二,北京人都要来本司献上金箔作的元宝,请增延福寿司神赐福延寿。东岳庙内还有长寿司,其神为寿星,每年正月初八是拜寿星的日子,茶商们要到东岳庙的长寿司烧香献供,香客们买一些东岳庙道士自制的草药,回家泡酒,说是喝了这酒就能活到九十九。假如有人重病痊愈,人们一定要到东岳庙七十六司烧香(明清时期为七十二司),挨个磕头、上香,有的还要放一个馒头,称为“散司”。[28]在医疗卫生条件有限的传统社会,人们的健康大都不能得到必要的保证,因之大家转向神灵,乞求神灵的保佑。东岳庙自古就有多位治病疗疾的神灵。北京东岳庙药王殿奉祀三皇、孙思邈和韦慈藏。在孙思邈、韦慈藏的两边配享的是歧伯、扁鹊、张仲景、华佗等十大名医。庙内还有掌黄病司,专门为身患黄疸性肝炎的人提供祷神服务。东岳庙内这种治病疗疾乞求健康的服务从明代开始明显增多,人们在庙内帝妃行宫中安置两个大浴盆,“受水数十石,道士赞洗其目,无目诸疾,入者辄洗。” [29]可能当时人们易害眼病,东岳庙就针对这一社会需要,提供此项专业保健服务。清代东岳庙内又增加了一匹铜骡,说它“颇能愈人疾病”,人体哪一部位出了毛病,就去庙里摸摸铜骡相对应的身体部位,人的疾病就会痊愈,“病耳者则摩其耳,病目者则拭其目,病足者则抚其足。”[30]
虽然可以求助神灵,祛病保健,但死亡还是经常发生,为了在死后得到好的安排,人们也要东岳祈请神灵保佑。东岳本来就是幽冥之神,地府七十二司堂皇列于庙中。如《封神演义》第99回“姜子牙封神”中所说:“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总管天地人间吉祥祸福”,“执掌幽冥一十八重地狱,凡一应生死转化人神仙鬼,俱从东岳勘对,方可施行。”因此人们对东岳神礼拜有加,对掌管地府诸司的神灵也特别恭敬,清康熙初年北京人组成“散司会”的信仰组织以长期供奉诸司祈福。[31]而明清时期的白纸圣会,对勾魂司尤为看重,四季在司前供奉白纸,以备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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