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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简捷适意,轻名教礼法。汉末动乱之后,传统的礼法秩序崩解,人们以方便简易为原则,对传统礼仪程序进行简化,并不严格遵循一定之规。传统的婚礼一般要行“周公六礼”,即经过六道礼仪程序才能完婚,这六道程序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魏晋以后,婚礼程序大为简化,当时有拜时妇、三日妇之说。拜时妇是因遇吉时或新年,将女子接来拜见舅姑,表示成礼。事毕,女子再回娘家,以后可以随时迎娶。即使遇到丧期,也可照常迎娶。这样就无形地突破了居丧不婚的礼制。三日妇是因丧乱的原因,男女同住几日后,虽未见舅姑,亦算成礼。上述两种婚姻形式都省去了六礼的繁琐程序,唐人杜佑认为舍弃六礼,简易成婚,是“隳政教之大方,成容易之弊法。” 但这种婚俗在当时流行,连“知礼达识”的王肃、张华等人也不以为非。杜佑对此感到费解,其实这也是合乎现实的选择,在当时动荡的环境下,人们不可能繁文缛节,只要能保证家嗣的传衍,其他可以不去计较。规范的礼制只有在太平社会才具有现实意义。不仅婚姻程序简化,就是夫妻关系亦随意、不拘礼法。东汉是夫尊妻卑,妻对夫应举案齐眉,夫对妻则有七去之法。班昭《女诫》宣称“夫有再嫁之义,女无二适之文。”妇女在家庭中的地位是低下的。但魏晋以后妇女较少礼法局限,夫妻关系亲昵随意,上层女性尤为主动。《世说新语》曾记下这样一则故事:王安丰(戎)妇常称安丰为卿,安丰觉得不太合适,因为卿一般是君王对臣下、长者对晚辈的礼称,因此,安丰说:“妇人卿壻,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安丰妇却有自己的道理,她振振有辞:“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名士王戎自然通达,“遂恒听之”。当时女子妒风甚盛,宋明帝曾让人作《妒妇记》。这种妒风也反映了妇人保护自身的要求。南朝的丧礼亦尚简易,社会上下多各以己意行之,“时人间丧事多不遵礼,朝终夕殡,相尚以速。” 丧葬之礼从速从简,成为风尚,“衣衾棺椁,以速为荣。”致使官员上书皇帝呼吁“请自今士庶宜悉依古,三日大敛,如其不奉,加以纠绳。”民间礼仪需要政府干预,可见当时丧仪的移易。一些士人还预先安排自己的后事,以合乎自己生前的情性。刘宋时的张融在病重时遗令:不设祭,让人拿着麈尾上屋招魂。并特别吩咐“ 吾生平所善,自当凌云一笑。三千买棺,无制新衾。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妾二人哀事毕,各遣还家。” 刘杳临终遗命:死后丧事从简,“随得一地,容棺而已。”不设灵筵及祭奠。其子遵行。诸如此类的事例,屡见于《南史》,随意简约成为当时丧葬习俗的突出特征。
三、重个体情味,轻公共关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传统社会士大夫的人格理想,两汉士人以此为标榜,东汉末年虽然士人大多失之于狂狷,但其有着强烈的家国情怀。可是,在专断政府的政治高压下士人的政治信念被国家暴力所揉碎;在无情的现实面前,六朝人半是无奈半是自愿地退出公共生活,他们不再注目于政治,热衷于玄学清谈,推崇老庄自然无为思想,注重的是个人对生活的品味、个人的情感体验、个人的情志发舒,达到“无避无应,尽用其情”的目的。 因而六朝人抛弃了政治情结,脱去礼法的束缚,淡漠于公共关怀,由社会返回自然,人们各自寻找着适合于自己趣味的生活方式,扩展着自己的私人空间。六朝人通过两种方式回归自然:一是以放纵性情的方式回到人性的自然,一是以优游林下的方式回到山水清幽的物性自然。首先看第一种人,阮籍、刘伶为代表。阮籍本来想作一番事业,但在当时环境下,他为了保全自己,选择了离开“世事”之路。《晋书》本传说:“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酣饮为常。”阮籍一改前代名士清议的习惯,清谈玄远,不评论时事,不臧否人物,终日纵酒求乐。刘伶亦不问世事,嗜酒如命,自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他著《酒德颂》,称赞“兀然而醉,豁尔而醒”的生活。有时刘伶“脱衣倮形”于室中,有人见了不以为然,他说:“我以天地为栋宇,以屋室为褌衣,诸君何为入我褌中。” 刘伶以屋室之内为自己的隐秘空间,在这一空间内他拥有充分的自由,外人是不应该进入这一私人空间的,刘伶的这种私人观念在当时有一定的代表性。沉溺于个人的情欲生活之中,自然不会再有社会责任感与公共关怀的意识。一如当时人所说:“酒,正使人人自远。” 这是放浪形骸一类。其次是遁迹山林一类,以陶渊明、谢灵运为代表,他们远离喧嚣的尘世,面对的是无言的山水,在静谧的自然中体味生活的情趣。陶渊明的隐居生活自得适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谢灵运亦乐在山水之间,他在《山居赋》中说,“仰前哲之遗训,俯性情之所便,……谢平生于知游,棲清广于山川。” 以自然为邻、以山水为友体现了南朝人避世隐逸的生活情趣,“性爱山水”的萧子显,在追忆平生时说,每当他登高目极,临水送归,见风动春朝,月明秋夜,早雁初莺,开花落叶等情景时总是情满于怀,不能自已。所以他深有感触地说,“虽在名无成,求心已足。” 上述两种退隐方式,在魏晋时是无奈的选择,但到了南朝时代,人们因沉溺已久,将其视作自然而然的生活方式,喝酒并不为消愁,喝酒是为了快活,当时把痛饮称为“酣畅”。如袁粲虽“位任隆重,”但他依然保持着“爱好虚远”的禀性,不以公务为念,“独步园林,诗酒自适。”家居,也是“杖策逍遥,当其意得,悠然忘返。” 南朝士人情系山水,为了朝暮欣赏,有的即山为舍,有的在私人庭院内模山范水,私修园林不仅说明世族生活的奢华,同时它亦表明了园主的情趣与公共社会分隔的意识。除纵酒、逍遥山水之间外,六朝人还喜欢清谈调侃,围棋盘马,赌博等。关注个体的情味,是南朝民众生活的突出表现。在前述物质生活方面也有较多的说明。
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的区别为传统社会人们的进与退、仕与隐提供了方便法门,六朝社会私人空间显著扩张,私人感受替代了礼法制度,个体情趣淹没了公共关怀,人们将生活的重心转向了家庭,家庭成为人们身心的依托,与家有关的民俗活动较前代活跃,爱恋家乡成为士民普遍具有的情结。这种生活态度的变化是六朝人注意描述故土家族生活的精神动因。
【说明】本文原为笔者博士论文《<荆楚岁时记>研究——兼论传统中国民众生活中的时间观》(后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出版)的一部分,《经济管理与社会科学前沿研究》中国金融出版社20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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