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民俗控制影响与代际传承脉络中的家戏
“民俗控制在习俗环境中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由俗民群体依据习俗规范的约束,有具体意向地要求俗民成员无条件遵守,如有违规越轨行为,就会受到惩罚;如能模范遵守就会受到表彰奖赏。另一类是由某些民俗事象在习俗化过程中对俗民个体施加影响,促使俗民在实践中想当然地恪守其约束,形成一种自然而然的控制力,一旦违背了这些民俗的约束,立即在俗民的心理和精神上产生巨大的压力,并把这种压力做为一种自我惩罚或超自然力的惩罚。”(乌丙安,2001:138)历史上丁村家戏班的“烫牙饭”入会仪式在村落习俗环境中就是有目的的带有制度性的民俗控制,家戏的表演内容在家族习俗环境中是有意向、有目的的民俗控制。
根据陶富海先生的考证{1}和现在丁村家戏班成员的叙述,传统丁村家戏的组织演出自有其一套特殊的办法。在历史上丁村演家戏是不索取任何报酬的,全部自愿参加,尽心尽力。烫牙饭是组织和慰藉家戏参加者的一种礼仪形式,也是给参加者心理上的一条禁约规范,犹如饮血盟誓,把大家用烫牙饭的形式凝聚到一起来了。当演出家戏时,首先由会首或首事人,会同村长、村副共同协商,由村长和会首共同出面,买来各种肉蛋蔬菜,请厨师在火神庙里立起土坯筑成的风火炉,将买来的各类蔬菜烹制成“大烩菜”,几天前就看到招告的家戏及社火爱好者们,纷纷聚集到火神庙里,由村长和会首讲明家戏演出原因及吃烫牙饭的宗旨。凡愿意参加本次活动者,均需领取一碗滚烫的大烩菜,当场吃掉,以示决心参加,毫不退缩。只要你吃了烩菜,就是吃了“烫牙饭”,就要实现诺言,此次家戏演出或社火活动,必须无条件参加。虽然没有明显的盟誓活动,实际上已经盟誓了。吃了烫牙饭,如有反悔,想打退堂鼓,不仅会遭到人们的指责,而且村长会勒令你再把饭吐出来。吐饭,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有无条件好好干了。在人类学界,仪式被认为是最能够体现人类本质特征的行为表述与符号表述。仪式,是象征性的,表演性的,由文化传统所规定的一套行为方式,家戏班子吃“烫牙饭”的仪式应该是强化秩序、整合群体的一个方式,也是维护自身存在的一种作用机制。在人们参加仪式活动的过程中,具有一种教化、培养个人情操的作用。而强调这种个人情操的保持,就是强调了成员履行义务的责任,这是该民间社团组织秩序赖以存在和维持的基础。从民俗学角度分析,该仪式是民间社团组织自我管理的规约型民俗控制。
晋南地区主要流行剧种为蒲剧,丁村人称为“乱弹”。但同时也流行着当地民众喜闻乐见的地方小曲小调,俗称之为“小戏”。这种小戏流传不广,但在当地民众中有相当坚实的基础和悠久的传承历史,因此家戏的剧种多为这些小戏。丁村家戏最早唱的是“秧歌”,这是一种单纯、粗犷,近似当地民众日常生活中吼号吟诵的曲调。这种曲调后来曾被蒲剧代替了一段时间。民国十八年(1929年),村民弓武烈给娘娘庙还愿,在现在的运城一带请了一班说书的来丁村,唱了一种“眉户调”,从此,眉户调开始进入了丁村,并逐渐取代了秧歌。直至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丁村家戏虽然偶尔也唱蒲剧,但还是以眉户调为主,至于秧歌,已经基本失传了。
丁村家戏所演剧目,多为折子戏,主要是受了家戏班人员、设备、功底的影响而无力排演大本头戏。剧本主要来源是靠流传下来的手抄剧本和老艺人口耳相传的教授。曾经演出过的剧目有《折桂斧》、《研磨》、《张连卖步》、《刘秀走南阳》、《烧窑》、《花亭会》、《闹书馆》、《舍饭》、《三对面》、《三娘教子》、《落碗记》、《藏舟》、《亚仙辞母》、《阎王乐》、《庙中会》、《安安送米》、《大钉缸》、《三上轿》、《芦花》等。从家戏剧目的演出内容分析,演员运用喜闻乐见的文艺形式传播具有鲜明的是非观、价值观及道德观的故事。引用家戏把头郭善陀的话就是“都是演教人学好的戏”。家戏的演出都是在利用寓教于乐的故事情节,潜移默化地进行对村民行为的规范。提倡什么行为,支持什么行为,赞扬什么行为,反对什么行为,揭露什么行为,惩治什么行为,认可什么行为,不认可什么行为,都用生动鲜明的形象展示出来,供人们选择和判别。中国的儒家传统观念总是较多地从善恶伦理及血缘观念来认识人,家戏的剧目内容都是处在劝善惩恶、遵法守理的思想框架中。丁村家戏是对村民进行道德教育的重要方式之一。用虚拟的舞台人物形象作比喻,家戏的演出行为成为预警教育,从而达到教育行为人、调整和管理传统习俗社会秩序的目的。从民俗学角度分析,家戏演出属于民间约束民众行为进行先期防范型的隐喻型民俗控制。
20世纪60年代以后,家戏班由集体同乐性质的民间社团改为“官”办宣传队,由大队干部组织并由大队支出一定的经费,人员以生产队的工分为报酬。从此,烫牙饭绝吃,新节目完全取代了家戏的传统剧目,演出组织在本质上与原来家戏班有了根本区别。在该阶段,演出过《小二黑结婚》、《兄妹开荒》、《梁秋燕》、《白毛女》等一批新剧目。丁村的传统家戏班事实上宣告完结。在“文革”期间,以家戏艺人为班底的宣传队演出一些适应当时时代情境的《忆苦思甜》、《鱼水情深》、《老两口学毛选》等眉户戏。在民族—国家处于政治高度控制的背景下,无论是民间的社会组织还是民间的叙事声音,都被纳入到民族—国家的建设秩序,国家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取代了地方性知识,符合民众生活逻辑与想象逻辑的文化体系被彻底摈弃了。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国民指导政策的提出,丁村个体化生产方式全面展开,家戏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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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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