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平常从老舍、张恨水的小说中见识了京白的漂亮雅致,却不想在齐如山的《北京土话》中领略到一番别样的泥土气息。《北京土话》不避俗,甚至不避粗恶,透出北京话的乡土底色,这倒也符合齐如山有闻必录的科学精神。他并非要提供某种语言的标本,而是要呈现那杂花生树、生机蓬勃的语言生态本身,以及这生态背后的人情物理、土俗民风。在一个语言日趋标准化、同质化的时代,我们几乎很难理解语言与生活之间如此直接和贴合的关系,几乎有多少种细腻的心思,便有多少种细腻的土话。这或许就是齐如山在书序中所说的“言语的真精神”。像“年头”、“年月”这两个词之间的微妙差异,便显示出土语丰富的表现力(第19页),而“树熟儿”一词,更是不由得让人钦佩民众赋予言语以活力的兰心蕙质:
各种水果在树上成熟者,曰“树熟”。在乡间,则生者曰“生”,熟者曰“熟”,无说树熟者。只北京有之。此盖系大城池中极可怜之语。平常所吃水果,因都系远路运来,日久亦可变熟,即名“搁熟”。其口味自与自然成熟者相差甚远,欲思吃一自然成熟之果,颇不易得,偶尔有之,以为得未曾有,故特命此名。(第57页)
寥寥数语,情趣宛然,直可做笔记读。
若从方言研究的角度来说,《北京土话》的学术价值或许并不算大。现代语言学家认为,北京话从语音上说“和周围的河北方言差别很大,而和吉林、黑龙江两省的东北话反而很接近,和哈尔滨话相去无几,和远在东北边陲的宁古塔的话几乎基本相同”(胡明扬《北京话初探》第12页,商务印书馆,1987年),而《北京土话》“书中各字眼虽系北京土话,但大多为北数省普通之言语”(《凡例》),可见揆之于现代语言学,《北京土话》的不够“科学”是显而易见的。新文化运动以来的方言调查和研究,在西方语言学的影响下,都走入描写语音一途,而对方言背后的人情风俗,往往置之不论,《北京土话》特别究心于此,反而见得弥足珍贵了。至少我们从这本薄薄的小书中,得以在一个横切面上,窥见语言如万类霜天般迁变流转的痕迹:有些土话在时间的淘洗中存留了下来,在日趋普泛的使用中渐觉不新鲜,我们在这里发现它们的前身,仿佛一刹那间重新瞥见了它们的新鲜本色;有些土话则已然消失,我们也能在这里想见它们曾经鲜活的姿态。所有这些构成了一个过去的世界,在那里土话与风俗、语言和生活各自的丰富性,以及它们之间水乳交融的关联,令当下的我们黯然失色。
《北京土话》在齐如山数百万言的著述中并不起眼,然而这俗后的雅,土中的香,则非齐如山不能为。但大俗若雅、既旧且新的齐如山,恐怕也是不会再有的人物了。■
延伸阅读
●《谚语录》
齐如山著,辽宁教育出版社,2007年7月第一版
●《北平怀旧》
齐如山著,辽宁教育出版社,2006年11月第一版
继续浏览:1 | 2 | 3 |
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2009-3-29 1:04:38 【本文责编:思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