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在把玩中调查
俗语说人生苦短,一个人能从事田野调查的岁月更短。所以,一个考古学家只能做几次发掘,一个民族学家也只能进行几次重大调查,问题在于是否选准地方,是否具有典型性。
自从退休以后,进行大规模田野调查已经不可能了,但我还心向往之,有机会就走马观花看看,蜻蜓点水,以此作为进行研究的比较。我退休后的精力虽然是整理调查资料,出一批调查随笔,不过,晚年还是有调查机会的,其特点不是奔赴深山老林,而是利用城市旧货市场,在把玩民俗文物中进行调查研究。下面不妨举两个例证。
一个是熏样调查。
2004年冬天,我在潘家园偶然发现一种熏样,形式新颖,内容丰富,多半为民国时期的,也有一些是清代的。自己认为很珍贵,又很便宜,全部买下。经调查得知,这是山东黄县民间的,妇女剪纸后,把精品贴在白纸上,然后用油灯熏黑,取下剪纸,剩下的就是熏样了。这样利于保存,以后可以照熏样进行剪纸。经过多次调查和收购,我积累了上千张熏样。后来我又先后去中央美院、清华工美、中国美术馆、中国艺术研究院请教专家,他们都说熏样是剪纸的重要一环,在全国各地都有,但极为罕见。我当然很高兴,这倒不是自己成了收藏熏画的首户,而是可以进行一些研究,如中国剪纸的源流、剪纸工艺流程、熏样在剪纸传承中的作用、熏样的题材和年代鉴定等。经过一年的调查研究,我出版了《熏画艺术》一书,作为熏样研究的“抛砖引玉”之砖。
另一个例证是“纳木依”的巫画。
“纳木依”是黑人之意,与纳西族自称相同。其实两者都是氐羌后裔,同根同源,他们原来住在西北,后来沿川西民族走廊南下,走在最前边的定居在丽江,成了纳西族;定居在泸沽湖的成了摩梭人;有的中途在雅砻江畔住下来,成了“纳木依”,由于他们受藏族包围,吸收不少藏族文化,变成藏化了的纳西族。不过,“纳木依”还保留着自己的古老信仰。纳西族称巫师为东巴,“纳木依”称巫师为“帕比”。纳西族用东巴象形文字记录经书,“纳木依”则用少量象形文字和巫图作记录,巫图较东巴文字原始,应该是一种新的发现。本来,我在1981年曾赴“纳木依”地区作过调查,由于粗心大意,没有发现上述文字,后来在跟踪调查耳苏人巫师沙巴的经书中才发现还有另外一种巫画,于是我又自费去调查两次,有幸在当地旧货市场看见一件“纳木依”指路经,长卷,有100幅巫画,是道光二十四年的作品。事后我又托当地一个知识农民帮助,到目前为止已经搜集到三十多本巫图经书。目前我正在破译“纳木依”的巫画。
上述两个例子说明,人到了晚年,虽然不能进行长期的蹲点式田野调查,但就某些问题还是可以继续进行一些力所能及的调查研究,特别是各地火爆的旧货市场,就是民间文化的大展台,其中有许多是课堂上没有听说过的,因此,它是我们学者的课堂,也是进行民俗调查的重要场地,对年纪较大的学者尤其重要,不妨常去看看,必然有一定心得,也许就会有新的发现。
总而言之,田野调查是民族学、民俗学的基本方法,是从事民族民俗研究的基本功,我们不可不为,它将使你受益终生。既然要进行田野调查,就要留下文字的记录,正如弗雷泽在《金枝》中所言:“一切理论都是暂时的,惟有事实的总汇才具有永久的价值。”让我们尽量为人类留下一点你所目睹的事实吧。当前我们所实施的非物质文化保护,只能延缓民族民俗文化的变化,保护的前提是“记录工程”,所以,留下“事实的总汇”乃是当前保护非物质文化的重大任务。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3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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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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