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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颉刚在《战国秦汉间人的造伪与辨伪》(1934年)一文中对古人(特别是战国秦汉间人)的造伪运动,有一句总结性的断语:“战国秦汉之间,造成了两个大偶像:种族的偶像是黄帝,疆域的偶像是禹。” 造伪就是把神话传说说成是历史,把神话中的神人说成是人王——帝王或英雄。他指出,在《大戴礼记》的《五帝德》、《帝系姓》诸篇中记载的黄帝及其属系,就是把不同的神话“历史化”——造伪的结果。“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顼,这是一支;黄帝生玄嚣,玄嚣生蟜极,蟜极生帝喾,这是又一支。靠了这句话,颛顼和帝喾就成了同气联枝的叔侄。二千余年来,大家都以为是黄帝的子孙,原因就在这里。”“他们岂仅把上帝拉做了人王,使神的系统变做了人的系统; 而且把四方小种族的祖先排列起来,使横的系统变成了纵的系统。” 禹的情况也一样,在古代传说中他本是一个“平地成天”的神人,可是到了秦代,由于秦始皇的统一六国,也不得不逼得这个原本神话中的古帝王所拥有的土地,也必须和秦始皇的疆域一样广阔。在《禹贡》这部书里,当时的境域分为九州,硬叫禹担任了分州的责任,于是禹便成了“疆域的偶像”。中国的上古史就是在这样一种“历史化”的思绪中构成纵的和横的系统的。
法国汉学家马伯乐 在其《〈书经〉中的神话》一书中开宗明义第一句是这样写的:“中国学者解释传说从来只用一种方法,就是‘爱凡麦’(Euhemerus)派的方法。为了要在神话里找出历史的核心,他们排除了奇异的、不像真的分子,而保存了朴素的残渣。神与英雄于此变为圣王与贤相,妖怪于此变为叛逆的侯王或奸臣。这些穿凿附会的工作所得者,依着玄学的学说(尤其是五行说)所定的年代先后排列起来,便组成中国的起源史。” 马伯乐以这样的思想为指导,对《尚书》中的三个神话(羲与和的传说、洪水的传说、重黎绝地天通的传说)进行了辨伪研究,指出这些传说虽有历史之名,实际上却只是传说。《尚书》中充满着这种纯神话的而误认作历史的传说。而历史家的任务,“不必坚执着在传说的外形下查寻从未存在过的历史的底子,而应该在冒牌历史的记叙中寻求出神话的底子,或通俗故事来。”马伯乐对中国古史研究中的“爱凡麦化”(历史化)倾向的批评,可谓一箭中的,与顾颉刚疑古辨伪的一些见解不谋而合。顾颉刚在马伯乐著、冯沅君译《书经中的神话•序》里写道:
《尚书》中所有的神话并不止马先生所举的几条(这一点马先生自己也知道),如《尧典》“胤子朱启明”一语,就包含着一个神话。考《山海经•海内西经》云:“海南昆仑之墟……帝之下都,……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昆仑南渊深三百仞,开明兽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东响立昆仑上。”
它说昆仑山上有一种神兽,叫做开明,守着昆仑山的九门。开明兽是一种身体大到像老虎,长着九个脑袋和人的面孔的怪物。案“开”“启”古音同,“启明”实在就是“开明”的变文。“朱”呢?《尧典》下文又云:“益拜稽首,让于朱、虎、熊、罴。”
可见“朱”也是同“虎、熊、罴”差不多的一种大兽之名。《尧典》的作者把“朱”与“开明”连在一起,把“朱”说成了人,把“开明”作为“朱”的表德,这是不是一种“爱凡麦”式的历史解释法的例证?
《尧典》又云:“舜……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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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刘锡诚民间文化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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