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寒食的起源问题,是学术界多年来一直争论不休的热点问题。本文从日本中村乔教授对《荆楚岁时记》的文本考证入手,第一次就寒食研究中的地域性因素做了解剖和分析。作者指出,中国古人认为,在星宿与下界各州郡之间有着特殊的联系,即“分野说”。依据“分野说”,山西(晋)的属星为参星,按照上古有关参商相仇的神话传说,山西(晋)与大火星之间存在对立关系。正是这种特殊的对立关系,导致与大火星变化相呼应的山西地方的寒食。而唐代寒食节地位的空前提高,也和“唐”与参星信仰的潜在关系有一定关联。
关键词:寒食 分野说 参星 山西 唐朝
关于寒食起源,古来说已纷纭。俗以介子推焚死,故“今人五月五日不得举火”,桓潭《新论》、《后汉书》周举移书与曹操《明罚令》并陆翙《邺中记》皆以寒食起因归之。杜公瞻注以子推事不见《左传》、《史记》,而《周书·司烜氏》有“仲春以木铎循火禁于国中”的记载,乃认为此为“周之旧制”,迨来或以子推,或尊改火,辩之不休。近年以来,大陆学者如庞朴、裘锡圭、台湾学者如李亦园、日本治岁时者如守屋美都雄、中村乔等都曾写有专文。而欧美学者如法国J·J·de Groot、英国弗雷泽(James frazzer)等也都曾论及寒食。有关这些先行研究者的观点和看法,杨琳在《中国传统节日》中专设的《寒食节》一章有详细讨论,足为参考[1]。做为后学,笔者无意对以上先行研究逐一加以批判辨证,而是仅仅立意于对其中地域性因素做一些讨论,期望能对后来研究者起到拓清基础的作用。
一、《荆楚岁时记》寒食条的“疾风甚雨”
做为中国古代第一部岁时记,《荆楚岁时记》对于后世影响巨大。其寒食条的记载也是有关寒食讨论的一个经典文本。《荆楚岁时记》寒食条及其注释如下:
去冬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禁火三日,造饧大麦粥。寒食挑菜、斗鸡、镂鸡子、斗鸡子。[2]
古书有大不合情理者,《荆楚岁时记》寒食条的记载就是其一。即便依照今天的科学水平,预测一年后某一天的天气也未见得都有必然的把握。何况这记载所说的“疾风甚雨”还是一种不常见的天气。所以,《玉烛宝典》卷二即指出:“《荆楚记》云,疾风甚雨,今亦不必然”。其实何止“今亦不必然”,实际上“古亦不必然”。不论过去还是将来,预言每年某一天的天气云云都是无谋的冒险。那么,《荆楚岁时记》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错误呢?这种不合理性产生的根源是什么呢?近人论及寒食者夥矣,但大多放过了这一记载中存在的不合理性。只有日本学者中村乔认真对此做了认真的考量。他认为,这种不合理起源于“去冬至一百五日”和“即有疾风甚雨”之间,脱落了字句。
中村乔首先从版本入手。日本学者守屋美都雄校对《荆楚岁时记》的不同版本时已经发现《岁时广记》辨冷食条中所引杜注和通行本的差异。陈元靓《岁时广记》辨冷食条所引杜注云:
按历合在清明前二日,亦有去冬至一百六日者,介子推三月五日,为火所焚,国人哀之,每岁春暮,为不举火,以寒食至今,晋人重此禁,云犯之则雨雹伤田。[3]
中村乔据此指出,“晋人重此禁,云犯之则雨雹伤田”这是“疾风甚雨”源自山西的原逻辑,但是,这一源自山西地方的传说,在流传到荆楚地方的过程中丢掉了因果关系。
中村乔为支持这一观点找到了其他证据。证据一是《晋书》石勒载记中的一场争论。史载当时出现了“暴风大雨震电,建徳殿端门襄国市西门,殺五人。电起西河介山,大如鸡子,平地三尺,洿下丈余。行人禽獸,死者萬數。历太原、乐平、武乡、赵郡、广平、巨鹿千余里树木摧折,禾稼荡然”的大灾害。对于这一灾害,徐光认为灾害虽然周汉漢魏晉皆有,是“天地之常事”,但石勒禁寒食也是一个原因。因为“介推帝乡之神也,历代所尊,或者以为未宜替也。一人吁嗟,王道尚為之亏,況群神怨憾,而不怒動上帝乎?纵不能令天下同尔,介山左右,晉文之所封也。宜任百姓奉之。”石勒由是下书复并州寒食,还新“植嘉树,立祠堂,给戶奉祀”。黄门郎韦謏批徐光,他认为《春秋》记载“藏冰失道,阴气发泄为雹”,天灾原因在于冰室藏冰不固,他反问说,如果把这场天灾断为出自禁寒食,那么“自子推已前,雹者复何所致?”这场争论的结果,是石勒“迁冰室於重阴凝寒之所”,同时“并州复寒食如初”。这段记载中争论双方的逻辑不同,但“雨雹是因为并州民犯火禁”无疑是其中一条重要的逻辑。证据二是《岁时广记》严火禁条所引宋人吕希哲《岁时杂记》的记载。吕记自己元丰初赴任镇阳,尽管这里离太原数百里,但寒食火禁仍然非常严。有犯之者,村中长老会记下名字,如当年雨雹伤农,村人就会去其家究问,当事者也会因此无法存身。这其中存在的同样是“雨雹”是因为犯火禁的逻辑。证据三是元人周密《癸辛杂识》并州绵上火禁条,同样强调“火禁不严,则有风雹之变”。周密还举了因为贾庄数少年以禁火日飲酒并用栁木取火温酒,结果导致“至四月,风雹大作,有如束箱,栁根者在其中,數日乃消”的结果。以上三条,逻辑上“雨雹”的原因都是因为犯火禁。中村乔认为,这一逻辑是“山西的原逻辑”。所以,依照中村乔的观点,前一段话如果加以还原,那么原文应该为:
去冬至一百五日,[都不举火,否]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禁火三日,造饧大麦粥。[4]
笔者认为,中村乔的这一考订是正确的,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并且中村乔在这里涉及了寒食研究的一个重要的概念,即“山西的原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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