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头传统研究中心的成立是很重大的事情,对民族文学研究所的发展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成立这个中心是我们这几年的工作,甚至包括民族文学所的前任领导贾芝、王平凡、刘魁立先生带领大家努力的结果。
这个中心的成立有三个支柱和一个队伍。首先,我们在1999年成立了少数民族文学资料库,这个资料库的成立在全国领先了几年,并搜集到一大批民族民间文学的资料,尤其是口传的资料,而且都做成了光盘,都进行了数码化。其次,我们民族文学所对史诗的研究已经形成了比较强的学科优势,出了一系列专集和译著。这二者是国内合作的结果。第三,是我们开展了国际的合作。在1998年我和朝戈金先生到密苏里大学进行学术访问,与那里的口头传统研究中心签订了长期合作的协议,今天《口头传统》的“中国少数民族研究专辑”的出版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其间,我们得到了国际合作局的很多支持和帮助,同时联合国的教科文组织对我们也有很大的帮助,包括去年《格萨尔》的千年纪念,他们的总干事都参与了我们的活动,我们在国际和国内合作上都初步打开了局面。这些工作形成了我们成立这个中心的三个支柱。更重要的是,这三个支柱的形成和继续的发展,让我们搭起这间“房子”,力争搭得更好一点,显得更漂亮一点,更高大一点,还需要一个队伍。这个队伍今天已经形成,尤其是近年我们民族文学研究所涌现出来的一批博士,都是副研究员和研究员,他们经过很严格的学术训练,同时经名师的指点,通过在名校(如哈佛大学、密苏里大学)的研修,他们的学术素养是比较深厚的,学术境界与老一代相比又有新的深拓。有这三个支柱和这支队伍,我相信这个中心会给我们中国的口头传统的整理、研究和向世界上推广做出自己的贡献。
与此同时,我们成立这个中心,不光是个牌子,更重要的应该是一个事业。如果单纯是拿个牌子到处走走,是没什么意思的。中国的民族民间口传资源之丰富是举世第一流的,就拿史诗来说,我曾经讲过一句话,公元前一千年最伟大的史诗是古希腊的《荷马史诗》;公元后的第一个千年世界上最伟大的史诗是印度史诗《罗摩衍那》、《摩诃婆罗多》;公元以后的第二个千年最伟大的史诗是中国的史诗,也就是以中国《格萨(斯)尔》、《玛纳斯》、《江格尔》为代表的史诗传统,我相信将来人类会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搜集到的《格萨尔》史诗,篇幅在50万行以上,超过了世界五大史诗的总和。而且中国史诗的内容丰富、结构恢宏、型类多样,包括高原上的史诗、草原上的史诗、山地里的史诗,比起《荷马史诗》的海洋城邦的史诗,或者印度的森林史诗,《格萨尔》等民族史诗都有着自己民族的、本土的口头艺术特质,包容了非常辉煌的民众智慧和非常独特的神韵,会给人类文化增添色彩,世界史诗的地图要因此而重新画了。以如此丰饶的资源为依托来建立我们的中心,简直把营寨扎在膏腴之地,富矿之原,是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的。
中心的设立,意味着展开一种新的学术视野。走向新视野,就是走向新的希望。我曾经讲过要重绘中国文学地图,我们过去讲中国文学史,通常只讲汉族的文学史,而且是汉语文字形态的文学史。但是文学史应该包括汉族也应该包括我们少数民族的文学,55个少数民族的;应该包括“雅”的,也应该包括“俗”的;应该包括书面的,也应该包括口传的,我们才能够把文学史还原为一个完整的、有生命过程的多样性形态。
我们民族文学研究所和口传中心,为补充整个文学地图将发挥重大的作用。我们过去讲中华文明主要讲黄河文明,后来加上长江文明,因为发现了三星堆,发现了大量的楚文物,发现了良渚文化和河姆渡等长江下游很古老的文明,最近又在三峡地区发掘了大溪巴人文明,所以我们把长江文明加入到中华文明中去,我们对中华文明的理解也因此发生了质的变化。那么,如果讲到《格萨尔》,《格萨尔》是江河文明源头的文明,是高山的文明,又是蒙藏文明的结合点,又是东亚中亚印度文明的一个结合点,这个文明所具有的特定形态与中原文明有很大的不同。如果把这些文明加进来,再把边疆文明加进来,就能进一步说明我们中华民族这个文明的整体性,或者是我们这个民族是怎样处理自己的甚或东亚土地上不同文明的消涨、碰撞和融合的。我们的文明的哲学既有原创性,又有兼容性。这个兼容性怎样发展自己、保存自己的生命力,关系到整个的文化哲学,应该说,在整个世界上是独树一帜的。其实,我们研究口传文化,就是研究文明是怎样走过来的,它是把握文化生命过程的关键环节。
口头传承有其很重要的特点,一个是原生性,一个是群体性,它不是一个人创造的,而是一个种族、一个民族一起创造的;还有它的仪式性和流动性,使之很容易发生变化、流动和消失。我们就是要通过中心的工作对中华文明留下它完整的生命,留下它最光彩的一个部分,同时也为人类智慧增加新的色彩,因为我们的口头资源之丰富是举世第一流的。我相信,通过我们的工作,不论在口头传承的资源或者材料上,我们会做成一个很重要的中心,而且我们在第一流的资料、经验和智慧的基础上会产生基于中国口头传统实际和研究的自己的理论。我们掌握了很多别人没有掌握的理论,为什么我们不能为世界理论的完整性作出自己的贡献呢?我认为西方理论的“世界性”是有缺陷的“世界性”,因为它没有充分地关照到东方文化的深层智慧,尤其是没有关照到我们活形态的文化多样性。而将这些活形态的文化要素纳入进去后,我们人类的智慧也将发生很大的变化,发生结构性和特质性的变化。所以,这个中心在客观条件上、在资源条件上、在研究对象上是很有潜力的。我们这个队伍,现在已经形成的队伍也是很有潜力的。
通过我们共同的努力和共同的工作,同时通过国际社会、院里的其它所局,通过全国的高校,给我们的支持、指点和合作,共同把中心做成一个学术品牌。因为在社科院或者在文学所、在民族文学研究所,中心不是少了,而是更需要树立学术精品意识,打造学术品牌。我希望每一个中心都能做成一个实至名归、在国内外都有些影响的“品牌”,这也是我对口头传统研究中心的殷切的祝愿。(录音整理 高荷红)
(杨义: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
(原载《文艺争鸣》 2004年第01期)
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文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