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民俗学者可能忽视史密斯夫妇的创造,因为他们不属于易于辨别的诸多社群——这些社群延续他们的艺术传统并以行为增加社会的团结。在1983年,罗杰·亚伯拉罕(Roger Abrahams)提出,“民俗这一术语是指累积的传统、传承的物品和特定社群的实践,这一社群拥有自身的群体认识”(亚伯拉罕,1983:345)。亚伯拉罕认为,大多数民俗学者或关注“一体的、自给自足的农业社区”(这些“始终是我们理想的研究对象”),或关注“民间群体”,后者的研究涉及“运用新出现的知识证明(并创造)社会的团结”(亚伯拉罕,1983:347)。根据经常引用的定义,知识产生于“民间”(the folk)(Redfield,1947:293-308)或“个人”(a folk)(道尔逊,1952:6)。无论何种情况,大众都包括处在某一社群的人们,他们具有社群归属感和共同的身份认同,具有独特的文化,具有统一的价值观和一致的行为(对于这些看法的批评请参见Blumenreich、Polansk、y,1975)。
社群、文化、社区、一体和遵从社群价值观的概念不仅渗透到民俗的定义之中,也渗透到民间艺术的定义之中。罗伯特·特斯科(Robert Teske)在《什么是民间艺术——我对有关争论的看法》中写道:“民间艺术的定义必须根据以下几点:第一,接受并依赖一种公认的审美观,这种审美观为一群艺术家和观众所共享,由他们所定形和重塑;第二,它的传统本质,它强调修改旧有形式使之完美,而并非强调创造全新的形式;第三,它通过貌似平常实则极其结构化和系统化的方式进行传承。”(特斯科,1983:35)通过强调公认的审美观、保守、结构化传承(在社区向资深的手工艺人拜师学艺)和社会语境,特斯科将艺术或知识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关注,考虑到民间艺术必须是“文化上有凝聚力的社群的产品”(Benedetti,1987:3)。
从社群和文化定义的角度来说,史密斯夫妇的行为很难说是民俗。但是,从行为的视角来看,他们的行为很容易被认为是具有表达性的、基于惯例而形成、主要通过直接的互相影响来习得或展现(而不是在学校中习得、在艺术院所展示或者是大批量生产和传播)。我们只需依据互动、交流和经验网络(ICEN)来思考,而不是基于社群来考虑,只需依据场景语境来思考,而不是根据非文化语境来考虑,只需依据物质行为来思考,而不是根据物质文化来考虑,史密斯夫妇的行为从这些角度而言就是民俗。
民俗学(folkloristics)的价值与民间艺术的前景
其他领域的学者时常指责民俗学者只是“标本收藏者”,也就是说,民俗学者只是记录那些通常被认为是古老的、神秘的和濒于消失的传统。的确,所有进行田野作业的民俗学者都搜集资料,有些人把材料放在档案馆、图书馆和博物馆(现在甚至放在网上)。为了创建记录并获取在宝库保存的物品以方便后人探究,一些民俗学者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致力于记录即将消失的行为。世界上第一批民俗档案馆于19世纪40年代在北欧建立。就这一点而言,美国民俗研究领域有些特殊,因为直到1949年才建立耶鲁大学人类关系区域档案(这些材料不是人类学家第一手的田野资料而是从他们的著作中节选出来的),直到1948年才在哥伦比亚大学建立第一所口述历史(不是民俗)的档案馆。很明显,民俗学者一直以来都极其关注人类物质和非物质遗产,认为它们至关重要,需要记录、保存和研究。
大多数直接观察行为和进行访谈的民俗学者解释说,他们不是单单汇集诸多传统的记录而是进行记述。特别是,他们的分析不是将结论强加于数据而是由数据生发而来。也就是说,他们认真分析资料以发现反复出现的主题、问题和关注点。探究人们怎样在与彼此的互动和交流中以传统形式来表达自己,捕捉人们为什么以这些方式来行动——为什么这些行为对他们有意义、有怎样的意义。一些社会学家最终在1967年发现了名为“扎根理论”(grounded theory)的研究方法(Glazer、、Strauss,1967)。在这种方法中,“理论”——假设、推论和阐释——根植于所记录、所研究的行为之中,不是为了证明一个预先的假定而将其引入并强加于数据之上。
在学界,民俗研究有以下几点独特之处。首先,民俗学有自身的研究视角、概念、研究问题和假定(乔治斯和琼斯,1995),同时它又是一个跨学科的领域,与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历史学、艺术史、文学、女性研究、民族研究、舞蹈研究等都有交叉。其次,民俗学者力图通过有关故事、歌谣、仪式和信仰的历史记录或现存遗留物来理解过去的传统和象征性行为——无论其存在于几十年前、几百年前还是几千年前,与此同时,民俗学研究也关注现代传统和当代人的表达性行为。第三,民俗学者记录下日常生活中普通民众的口头表演艺术和物质艺术,同时这些又是很多“伟大的”小说家、戏剧家和视觉艺术家——社会的天才们——所借鉴之情节、人物、故事、思想、形式和主题的源头。第四,与大多数领域的学者不同,民俗学者通过田野作业记录人们的行为并对其进行阐释,而不是局限于小说、绘画、书信以及类似的资料——这些资料的含义和意义只能猜测,因为没人可以从创作者那里直接对这些问题进行观察和探究。
如果历史学者想了解人们过去的日常生活,特别是想了解人们制作什么、庆祝什么、信仰什么、为什么信仰,人们通过故事、谚语和歌谣等象征性表达形式彼此之间怎样进行交流等,那么他们必须转而求助于民俗学者的记录。如果文学研究者想了解文学的本质和起源,那么他们必须考察过去所记录的古代神话和圣人传说,或者是民俗学者现在所记录和分析的史诗歌手的诸多表演。如果医学研究者想知道人们为什么会怀疑生物医学的人文性,想了解人们有哪些自我护理的行为、何时进行以及为什么进行,或者想知道怎样给病人以最好的医学护理,那么他们必须转而求助于民俗学者,从他们那里获得人们的态度、价值观和传统实践行为的资料和建议。如果人类学者想知道习俗的特定人文性是什么、口头表演艺术主题中的特定人文性是什么、所研究社会中物品形式和设计的特定人文性是什么——与这些相对的是什么被传播到所考察的区域,什么是作为全人类的共相而在世界各地广为传播,那么他们就要查阅民俗学档案资料,考察叙事与歌谣的出版索引资料以及物品类型传播的分布图。如果心理学者想了解人们怎样表达感情、怎样宣泄焦虑、怎样医治创伤,以及人们为什么向好友求助、为什么回想过去、为什么珍视传统,那么他们就需要民俗学者的行为记录和阐释。如果艺术家想寻找灵感和创作的源泉,想深入了解诸多通用的主题和表达模式,那么他们可以从学术之外对丰富多彩的民俗事象进行思索。
的确,民俗学者记录,但是他们也阐释人们所制作的物什和他们的行为。他们的记录和分析使得执业医生、艺术家和许多领域的学者受益良多。的确,民俗和民间艺术属于在文化、语言和地理上与世隔绝的社群所有,他们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正如格拉斯所预言的,随着时光流逝,很多传统都会消失。但是,民间艺术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是日常生活中个人或大众的交流、互动、艺术表达和传统行为;它存在于人群之中,无论人们身处何时、身在何地,无论他们的文化适应能力怎样、现代化程度和教育程度如何。民俗学者两百多年的研究表明,身处任何社会的人都讲故事、唱歌、跳舞、庆祝节日、手工制作物品,都参与传统。的确,民间艺术的很多事象都消亡了,还有很多也濒临消亡。但是民间艺术作为日常生活中的传统审美行为,刻画而且会一直代表我们大多数人的诸多行为。从这种意义上说,只要人类存在,民间艺术就会存在,只要对民俗学者的记录和他们所提供的洞察力有所需要,民俗学就会在学术领域中继续存在。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1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