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京风情之卖山货 □赵进才
旧京风情之天桥一绝 □赵进才
人一过花甲,就爱回忆旧事,偏是那孩提时的经历记得极清楚,而眼前的事却掉脸儿便忘——我就说说五六十年前的老北京民俗和市面小景吧。
过年前后
谚云:“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烧包袱……”腊月二十三祭灶,供品有糖瓜儿(麦糖做成的带楞儿的 小倭瓜状的糖)、杠子糖(又叫关东糖)等,咬在嘴里粘牙。以芝麻秸束成架子,置旧灶王爷像(纸印的)于上,焚化——灶王爷便“上天言好事”去了。待请了新灶王像,便是“回宫降吉祥”。烧包袱,烧纸包袱也。以纸糊做一尺多长、八寸来高的纸袋,袋上印有蓝色竖行宽格(如老式水牌上的格子),用以填写死鬼姓名、身份。袋里装金、银纸箔做的金银锭儿,这纸袋儿就叫包袱。烧包袱就是给死鬼们送钱。烧包袱不能在大街面上,一般在宅子的后门外烧。包袱得要到纸店去买,而金银锭可以由家里人买了巴掌大小的金银纸箔自己叠。老北京人把死去的人,不论辈份大小,通称“死鬼”(“死”字音转为阳平,“鬼”字读去声轻音),如说“死鬼他妈”、“死鬼他奶奶”,即谓其死去的母亲、祖母。因“死鬼”二字说得亲切,所以又在两人亲切调笑时用来笑骂对方。
商家自初一至初四休假,初五开市,在店门楹柱上贴对联:“开市大吉,万事亨通”。多为红纸金字。送财神爷的也及时送上门来——就是卖纸印的财神像——进店先喜冲冲地喊一声:“送财神爷来了!”商家不论掌柜的,还是伙计们,都笑脸相迎,显出一派喜兴!
“正月十五煮过元宵,大街我瞧瞧:鼓儿咚咚打,锣儿当当(京音发diang)敲,吹横笛儿,抚(京音发去声)扬琴儿,弦子弹来个高——欻欻—欻欻!”这是生于光绪十六年的先外祖松亭公教我唱的童谣,它是清朝儿歌,也算是古董了。元宵
节吃元宵的习俗沿袭至今,而点灯笼的景致,近十年来已不见了。六十多年前,我小时在正月十五晚上玩过的灯笼有鱼灯(三尺多长)、气死风灯(其状与今之天安门上红灯笼同,只是个儿小罢了)、走马灯、羊灯……我最喜欢的是羊灯。以秫秸为骨,纸为皮毛,糊成羊形,腿下装个小轱辘儿,可以拉着走,头、尾是活动的,走起来摇头摆尾的。灯体一尺多长,不到一尺高,腔里插着小蜡烛。新中国建国时,我上小学三年级,也曾风行自己糊制五角星灯,我记得那五角星灯没用粉莲纸,也没用灯笼纸(一种透亮的红色带压花的油纸),而是用电光纸糊的。
庙会
老北京庙会很多。过年时,和平门外的厂甸是沿袭至今的盛大庙会。上世纪60年代前,厂甸的两大特色货品是大糖葫芦和风车。风车,近年来又复兴了,而大糖葫芦则不复见矣!以荆条子为子,插上几十个山里红,蘸上小糖子(白色、粘度大的麦糖),上插几个三角形红红绿绿的小纸旗儿,一支足有五、六尺长!所以那会儿北京人爱说:“上厂甸扛大糖葫芦去!”听,用的是一个“扛”字,多么生动、形象啊。
开春后,三月三,蟠桃宫庙会是年节之后头一个北京人凑热闹的盛会。蟠桃宫是道观,在东便门外护城河南岸,坐南朝北,主神是王母娘娘。庙门外有一大旗杆,挂“蟠桃盛会”旗子,一进庙门,正面的神像右手横举钢鞭,记得应是财神赵公明。转过去,坐北朝南的是吕祖祠,供吕洞宾像。头殿是斗母宫,供斗母娘娘,再往里走是供王母娘娘的正殿。记得王母像金脸,外有大玻璃罩。殿内四壁上是立体雕像——众仙群像,得有几百尊,须仰视观之,精美之极。
解放前,先母就带我逛过蟠桃宫。沿崇文门东段护城河南沿,直到蟠桃宫外,都是摊贩,卖玩艺儿的,卖吃的的,一摊接一摊。最有特色的是菀豆黄儿——用菀豆面做的北京小吃,黄色,切成三寸来长、一寸多高的菱形块儿卖。吃到嘴里,其面细腻而沙泠泠的不粘牙,香甜爽口。可惜,这样的菀豆黄儿,今天吃不到了!再有就是盆糕。用盆底满是小窟窿眼儿的瓦制盆儿蒸的、黄米带枣儿的糕。这种盆糕盆,其状与大号花盆完全一样,就是底儿比花盆大,现在早已不见,盆糕也没人做了。除了摊贩外,还有耍杂技的大棚,我第一次看见吊着头顶一撮小辫儿,在空中摆来摆去,还做童子拜佛状,盘腿合十的小孩表演,即在此处。这种杂技节目,后来没人再演。河北沿城墙下,有拉驴赶脚的,供游人过骑驴的瘾。蟠桃宫庙会,直到1957年还有呢。
4月初,娘娘庙庙会。娘娘庙在崇文门外今体育馆路以北、幸福大街以西的一条小胡同里,坐北朝南,山门不大,如住家户的街门,内奉碧霞元君,也是道观。庙外相连的几条胡同列满赶庙会的摊贩所设摊位。我印象深的,是在这儿买的花脸和戟——这类玩具,制作精美,全依京戏舞台上刀枪把子样式做,花脸的脸谱亦依京戏脸谱绘制。值得说的是玩具花脸,以草纸用模具压成脸形的底胎,以白粉打底,施以油彩,画得讲究。脸形上部和耳部,做成盔头状,贴各色圆片以像戏曲演员所戴盔、帽上的绒球。有的做成纱帽状,还带颤动的帽翅儿呢!这样的玩具,要搁在今天,肯定当工艺品卖高价了。写到这儿,我似乎又闻到戴上那花脸后的浓浓草纸味了哟!
还有些庙会,是赶集型的,花市、隆福寺、护国寺、土地庙等皆是。如花市,十天一集,故老北京人称之为花市集。花市集,顾名思义,即以卖花为主。从花市小市口以东,是以卖鸟为主,也叫鸟市,鸟市也卖蛐蛐、蝈蝈、油葫芦、金钟儿等会叫的草虫儿。过年时,花市大街里和崇外大街中间一段,也是摊贩云集。花市西口内,显眼的是炮仗摊,什么麻雷子、二踢脚、小鞭儿、耗子屎(一种泥壳内装火药的小花炮,点燃后,尾部喷火星,催动其身在地上打转转)、老头花、盒子灯……卖剪纸鞋样儿的也出现在此,支着大方牌子,上挂各色鞋样儿,供妇女买去绣花鞋用。还有耍咕丢丢的——耍指头小木偶戏的,贴墙立起木制小戏台,台口也就三尺来宽。耍木偶的,手上套上木偶,藏在小戏台后,嘴里吹哨儿发出“咕(gu)丢(diu)丢(diu)”的声儿来,也不时有念白。最常演的是《王小打老虎》;老虎吃了王小的爹,王小打死了老虎,救出了爹。耍木偶的,先是一手举虎形,一手举老汉,虎张口吞了老汉。再上场,即王小拿着棍子打虎,敲得虎头发出“嘭嘭”响声,虎死,王小从虎口里把他爹拉了出来……哈,父子团圆了。
值得一提的还有药王庙庙会,药王庙供药王爷,庙址即今东晓市北京十一中学所在处。一解放,香火甚盛的药王庙就被改为十一中的校舍了,山门外那对铁狮子应该还在吧?
行商小贩与街头艺人
六十年前,我每天早上醒来,就听见那清亮、穿透力强的叫卖声:“糖包儿澄沙包儿……”妈给我钱,我到街门外,就看见那光头,系围裙,背挎木制圆屉、四十多岁的卖糖包儿小贩过来了。他屉上盖着小棉被,一掀小棉被就冒出热气来,一个个白胖胖的糖包儿、澄沙包儿就躺在里边冲我笑。下午,他还卖芸豆、芸豆饼,挎着木屉,里边装满熟芸豆。你要买芸豆,他用小碗量给你。你要芸豆饼儿,他就用屉布包一小碗芸豆,而后一拧,一压,打开屉布,一个紫乎乎的芸豆饼儿就做成了。
行贩中还有卖豆铲儿糕的,把一小块熟豆面放在模子里,刻出小花碗儿状,倒上糖稀给你吃。卖豆汁的是推小排子车,车帮上的沿子就是“桌子”,车边放长板凳,豆汁和咸菜就放在车帮沿子上,喝主儿坐在板登上喝。卖老豆腐的、豆腐脑儿的是挑挑子,一头棉布套子裹的缸里盛着豆腐,一头缸里盛卤。
被称为“买死人,卖死人”的一行,是边走边打瓶子盖大的小鼓的收购旧货的,俗呼之为“打鼓儿的”。因为这些人贱购而贵卖,所以说他们能把人“买死”,也能把人“卖死”!
我小时候印象深的是街头做艺的。有一女孩儿唱老生,一中年男子为她操胡琴,就在崇外大街路西便道上唱。那时便道也宽,行人不多,听她唱的也就五、六个人。耍猴儿的也常出现在街头,敲着锣聚人,叫猴翻跟头、戴纱帽,叫猴上吊——那猴儿后仰头,用后脖梗子上吊,哈哈!最好玩的一次,是我走在哈德门(今崇文门)外,当时崇文门脸已修成街头公园。我顺西月墙边走边玩,忽觉身边有个黑乎乎的东西爬过去,回头一看,嘿,是狗熊!耍狗熊的正拉着它往北走呢。
(文章来源: 光明日报)
文章来源:中国网 2008-02-02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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