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对于民间文学的名称相当分歧,如:民众文学、平民文学、通俗文学、民俗文学、大众文学、农民文学、乡土文学、口耳文学、口碑文学、讲唱文学、大众语文学(文学两字或称文艺)。(娄子匡、朱介凡,1963:1)但是这些名称背后的共通概念都是“民间”与“口传”。然而对于民间文学的范畴,则出现许多不同的意见,例如:娄子匡、朱介凡两位先生的《五十年来的中国俗文学》一书,认为民间文学应该包括讲说的(含神话、传说、故事、寓言、笑话)、讲唱之间的(含歌谣、谚语、谜语)、歌唱的(含俗曲、说书、鼓词、弹词、宝卷)、阅读的(通俗小说)、演唱的(地方戏曲);(娄子匡、朱介凡,1963:17-18)管成南采用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的分类,加以增补,认为民间文学应该包括民间诗歌(含民间杂曲、叙事诗歌、原始词曲)、通俗小说(含短篇小说、中篇小说、长篇小说)、流行剧曲(含戏文、院本、杂剧、传奇、地方戏)、讲唱文学(含变文、诸宮调、宝卷、弹词、鼓词)、游戏文章(含笑话、谐赋、杂作);(管成南,1993:30-38;郑振铎,1986:6-13)而目前有一些大陆地区学者则认为民间文学只限于所谓“劳动人民”的口头文学创作。①
如果回归到研究民间文学的背景来看,白话文运动的一些主张,例如:陈独秀所提出来的三大主义:“曰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②其中所做出来的对比是:贵族-国民,古典-写实,山林-社会,就是要摒弃学而优则仕的传统知识分子的书写方式,建立属于全体国民、反映现实生活的平民性书写。以同样的概念来面对“民间文学”,民间文学是相对于传统知识分子文学(或称之为雅文学、文人文学、士人文学)③的一种文学范畴。
这样的相对性,突显出民间文学研究的价值——也就是本文所说的第二点:对于“民间文学”的存在与学术本质的认清——知识分子应该回归于民间,重新反省民间文化、语言形态在历史上、社会上的定位与影响。如果民间文学确实是广大民众的集体性创作的话,那么民间文学对于生活的反映就要比文人文学、士人文学来得直接而且广泛;如果知识分子是出身于民间、生活于民间,那么民间生活经验所累积的知识,乃至于民间语言创造,都会深深地感染到知识分子的学理体系与文艺创作之中。就如同郑振铎先生在《中国俗文学史》中所说:
许多正统文学的文体原都是由“俗文学”升格而来的。像《诗经》,其中的大部分原来就是民歌。像五言诗原来就是从民间发生的。像汉代的乐府,六朝的新乐府,唐五代的词,元明的曲,宋、金的诸宮调,哪一个新文体不是从民间发生出来的?(郑振铎,1986:2-3)
民间文学与知识分子文学的密切关系,可见一斑。而“升格”的概念,实质上就是民间对比于知识分子,俗对比于雅,这样的一种评价。
所以,“民间文学”这一学科的基础,是建立于:以知识分子为核心的学术集团对于整个民间文化、民间语言形态重要性的重新认识,从而反省历史的、社会的构成与文学艺术的来源。
三、综论民间文学的界定及其特质
那么究竟什么是“民间”?什么是“民间文学”?
如果善意地理解“民间”这一词汇,“民间”代表着普遍社会大众的整体,也就是所谓的“老百姓”;但是如果以社会领导阶层的角度视之,“民间”则是相对于权威力量的广大弱势群众。固然在帝制时期或专制政治体系时期,“民间”没有政治权力,确实是弱势的。即使面对掌握书写记录权力,并能具体广泛传播的知识分子时,“民间”也依然是弱势的。
许慎的《说文解字·叙》曾经提到文字的功能:“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钟宗宪,2001:771)文字是知识经验传播的重要工具,也是文化进展的重要指标。因为有文字可供书写记录,所以知识经验可以超越时空的限制,直接或间接地加以累积。“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一方面是代表着历史的意义;而另一方面,也意味着操作知识经验的权力掌握。从“垂后”与“识古”的本质意义来看,无论是历史的或操作知识的内涵指涉,都牵涉到一个根本的问题:“传播”所扮演的角色。
“垂后”与“识古”的语意概念就是传播,而且是一种时间纵线上的传播。文字在这样的概念之中,就是一种传播的工具。而知识分子是文字的阅读者、使用者,文字的运用成为知识分子的专有权力。日人柳田国男(Kunio Yanagita,1875-1962)的《传说论·传说的定义》将民间传承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有形文化”,或称做“行为传承”;第二类是靠耳朵听的语言艺术,称为“口头传承”,这是口传心授的无形的传承;第三类是“信仰传承”,也就是民间的心意现象,包括民间各种祈咒、禁忌、占卜、神灵、疗法等等。(柳田国男,1985:3)所谓的“民间传承”,是指有别于政府机构所宣导的、有别于知识分子所修饰的、纯属于有别于社会精英的广大民众的一种传承方式;简单地说,就是在经典文献记载以外的。换言之,在民间传承系统里,文字是没有被运用的;或者应该说,在众多的传播媒介种类中,民间系统是无法使用文字来传承的。
事实上,所谓的“学术”应该是出自民间经验知识(现实的与心理的,包括宗教的)的整体累积,但是经验知识的传承与创说,却基本上归拢于以知识分子为组成核心的所谓学术体系。以“垂后”与“识古”的角度来理解,民间经验知识固然可以藉由非文字的方式来传播,但是民间经验知识显然相当程度地被摒除于以掌握文字权力为核心的学术体系之外。当文字成为“垂后”与“识古”的主要工具时,知识分子便成为权力的拥有者:以文字记录来筛选或修改民间文学、经验知识以至于整体文化。
简言之,“民间文学”中所谓的“民间”,应该意谓着没有权威力量的非官方集团,同时也应该是非知识分子的社会族群集团。曾永义先生说:
“民间文学”的“民间”,就语意而言,显然是对宮廷和官府而言的,在古代是指被统治的庶民百姓,在现在是指社会的广大群众。(曾永义,1987:18-29)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5 | 6 | 7 |
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