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为神圣的格林民间故事真本的深入研究,揭示出很多这样有出入的地方。⑨更为严重的是,有资料证明,格林兄弟不仅篡改了他们声称是从农民口中直接采集的故事,还伪造了提供者的资料。举个例子,他们说,多拉斯·维曼(Dorothea Viehmann)是个理想的讲故事的人,她是凭记忆讲述古老的黑森人童话的德国农民。然而事实上他们很清楚她是个受了教育有文学素养的中产阶级妇女,她的母语是法语而非德语。①格林兄弟的错误包括他们隐瞒了材料的出处,甚至销毁了所有有关手记的原件。据艾利斯(Ellis)②判断,销毁它们是“为了确定没人知道他们实际上过分精心地重写了他们所有的原始材料,随心所欲地改变形式和内容,将它的长度扩展为原来的两倍甚至三倍”。结论就是,“格林兄弟想要创造一个德国的伟大民族遗产,却装做只是发现了它们;之后,没有人会想把他们推翻。”③事实上民俗学家们试图将这些事实整个掩饰过去,继续把格林兄弟研究民俗的成果和方法树为典范加以颂扬。
确实,把格林兄弟著名的《儿童与家庭童话集》划归为伪民俗实在是种亵渎,但某种程度上口述材料已被重写,经过了修饰和详尽描述,然后以纯粹真实的口头传说的身份示人,则确实已经成为伪民俗的一大案例。对于麦克菲森和格林兄弟,你可以很合理地说,从他们声言所做的,即从农民口中采集到用他们自己语言讲述的民间传说这一点看来,他们对民俗学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不管他们对待这些口头材料是多么的随便。
格林童话出现后几年,19世纪20年代末一个年轻医生兰罗特(1802~1884),开始广泛地收集民间诗歌,特别是芬兰卡累利阿(Karelia)诗歌。1831年,兰罗特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组成了芬兰文学社,后来它逐渐成为收集和研究芬兰民俗的一面旗帜。30年代初,兰罗特一边继续他的田野作业,同时开始考虑把不同的诗歌排列起来,放进某种叙述逻辑中去。1835年《卡勒瓦拉》(Kalevala)初版面世。这本书猛然叩响了芬兰民族意识之弦,它被尊为远古以来就存在的史诗。兰罗特因为成功地将它的碎片还原成完整的形态而备受推崇。他和其他致力于芬兰传统文化的学生们采集了更多的诗。1849年,他出版了修订本。1835年的初版《卡勒瓦拉》有32首诗,5052行。而1849年版的却有大约50首共22795行。总共有多少芬兰人曾经认定《卡勒瓦拉》是真实的口头史诗并不清楚。有些人知道是兰罗特将独立分散的不同诗歌连在了一起,但他们认为至少这些单个的诗歌是真实可靠的。但威廉·威尔逊指出:“事实上,不只《卡勒瓦拉》是首合成的史诗,其中单个的诗歌也是合成的;没有一首诗歌是以人们叙述时候的样子出现在《卡勒瓦拉》中的。”④
《卡勒瓦拉》看起来是伪民俗的一个典型。它对可能是或可能不是最初口头讲述的情节进行文学修饰甚至重写。然而芬兰主要的民俗学家维护了《卡勒瓦拉》作为合理的民族性民间史诗的地位。除了卡尔·科隆,他是赫尔辛基大学的第一位民俗学教授——于1888年开始任教,1908年成为芬兰比较民俗学的首席永久教授——并未维护《卡勒瓦拉》。科隆是著名的“民俗学之友”(Folklore Fellows)创始人之一。“民俗学之友”成立于1907年,是以提升民俗学研究规范为己任的国际性组织。实际上他声言兰罗特尽管受过大学教育,仍可看做是一个民间诗人。⑤科隆当然很清楚,并且最终承认虽然《卡勒瓦拉》将一直是芬兰文学的基础,但因兰罗特对原材料的秩序有许多变动,它已毫无科学研究的价值。⑥芬兰民俗学家玛蒂·哈维伊瓦(Martti Haavio)曾经评论到,正是科隆提醒了他,“《卡勒瓦拉》坦率的说话方式,显示了它是个伪造品”。⑦问题在于尽管民俗学家们明白,哈维伊瓦1954年所说“《卡勒瓦拉》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民间传说”①确为事实,但是芬兰人包括很多知识分子,都宁可相信《卡勒瓦拉》是真正的民间史诗。②
浪漫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力量在芬兰曾经——现在也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人们曾经相信的东西——现在也还相信的——远远比真相重要。所以既然芬兰人民相信《卡勒瓦拉》是民间史诗,芬兰(和外国的)民俗学家指出它是伪民俗就毫无作用。顺带提一句,爱沙尼亚人对自己所谓的民族史诗《卡列维波埃格》(the Kalevipoeg)也有类似强烈的民族情感,部分原因是他们受到了芬兰史诗《卡勒瓦拉》的激发(或出于妒羡),虽然《卡列维波埃格》与真实的口头传说之间的联系比后者还要少。③
民俗学家无法阻挡人们相信伪民俗的东西就是民俗。对美国保罗·班扬,我们能得出同样的解释和推断。一个遭到道尔森批评的大众化作家回应道:“既然美国民众认为保罗·班扬是个民间英雄,那我们就只好把他当做民间英雄。”④班扬的伟大故事是不是伪民俗,这引起了一场尖锐的争论。并且很明显,班扬还有可能是加拿大人而非美国人。⑤但只有民俗学专家们关心它的口传来历。我相信几乎大部分的美国人都把班扬看做真正的美国民间英雄(除了相对少数读过了道尔森的反对意见的人)。许多的班扬雕像使美国风景自小屋门前到高速公路上的餐馆都增色不少,这证明班扬已深深地进入了美国人的意识。最使道尔森恼火的是,在他自己的散文选集《美国民俗和历史学家》(American Folklore and the Historian)的书皮上,很显赫地印上了一张班扬的照片,而成了“伪民俗”的记载。出版社是不向作者征求封面设计的意见的,但它却以班扬的照片显示了民族大众文化的力量。班扬扛着一把巨斧站在封面上。而书的作者,在他长长的杰出的学术生涯中消耗了相当的时间和精力,只为证明班扬是伪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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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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