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岁,还没有成为大作家的毕飞宇,光荣地承担了生产队放鸭子的任务。如刘宗迪言,他有着一次失败的数鸭子的田野作业,困惑、失败、惶恐。毕飞宇在生活中是和鸭子最贴近的人,他都不算是土著之学,谁更土著些?肯定不是作为统治权威力量出现的队长,或者作为“游客”(或看客)的其他队员,更不是坐在书斋里的民俗学者。在施爱东和刘宗迪之间,我相对比较赞同刘宗迪,不过觉得田野与生活本身有差距。一旦某一部分生活成为了学者的田野,它就不是生活本身了。我觉得解读土著视野中的生活,如同格尔兹所谓阐释之阐释,是可以做到的;民俗学者变成土著本身,如何做到?刘宗迪去放鸭子?!做鸭主人吗?!尽管刘宗迪在民俗学上草木竹石皆可为剑,放鸭子未必在行吧。既然我只是8岁的毕飞宇,成为不了鸭主人,活的鸭子也不愿意成为实验场中的小白鼠,该怎么数呢?
接下来的情节里,毕飞宇想带着自己的鸭子在地球上走走,就从乌金荡进入了大纵湖,然后天黑了,鸭子不见了。我作为民俗的初学者,就像8岁的毕飞宇。我的田野就像毕飞宇之数鸭子,我希望不仅掌握鸭子的数目,更重要的是数鸭子的方法或者能力;然后我也想带着它们在地球上走走,再成功地和我的鸭子们一起回到王家庄,求两位老师支几招。
我迄今不相信能找到一种实验方法或实验内容能够避免“对他人自在生活状态的干扰,对文化多样性乃至自然多样性的遮蔽”,除非拿出来一个方法大家看看,在完成学术目的的同时,如何不干扰、不遮蔽,维持田野中他人的原生态。而做到尊重理解“人们的条件(传统)以及他们基于这种条件而形成的制度、文化、文本、风俗等等”、以及自省、宽容同情的确都是是田野的基本前提,刘宗迪说得好。
我这样理解我经历的田野。作为调查者,我自身是“我”,田野的对象对于我是“他”,我所要做的即记录其言行,其“自在生活状态”,以及他自身对于其生活的理解和发挥。然后我得到的调查内容是“我眼中的他”,我的解读是“阐释之阐释”,作为调查者,本无纵横捭阖发挥的余地。可以设想一下,作为生活本身的田野,田野的对象由“他”转为“你”,首先要撇清生活中“你”和“我”的兜兜绕关系就十分困难。“我”和“你”是互动的,相互影响,在对方的影子之下,这个田野该怎么做法?作为实验场的田野,以我之愚钝,觉得看到的对象可能不是生猛型的,可能会缺失一些很重要的信息,比如民间故事或者歌谣,本来就有表演性,在实验中怎么保证这部分资料的完整?想证明可行也十分简单,拿一份成功案例出来看看就好。
调查者对田野的冲击,我有切身体验。去年的圣诞节,我去调查一个基督教乡村教堂的节日习俗。踏着冰雪而至,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教堂院子里节目单的节目接近尾声,然后按往年程序,应该表演完毕然后集体祷告各自回家。教区的执事出于对知识的尊重和对远道而来客人的欢迎,临时决定晚上再领圣餐(中午已经领过了),晚上守夜且表演即兴的节目。在调查中,还遇到过其他民俗学者主动干预田野的事情:帮村里修家谱,后来无功而返,村民颇有怨言等。在我看来,帮村里修家谱,就已经把田野对象从“他”摆到了“你”的位置,干扰太强烈,并不可取。我并未否认在田野中双方的互动,既然双方之间有田野关系,那么,田野和调查者都是主动的,都是活跃的,复杂的,相互影响无从避免,关键是如何把这种“变形”限制在一定程度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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