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英雄叙事传统”中的郭德纲自传
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方显英雄本色,此所谓乱世出英雄。相声的再度低迷为成就郭德纲的英雄事业提供了契机。
英雄形象该如何塑造呢?金庸常常借用史诗英雄的叙事模式,按“特异诞生—苦难童年—名师授业—迅速成长—得到神奇助手—成功求婚—血洗冤仇—建功立业”的程序来安排英雄命运。郭德纲也是这样做的。
郭德纲自传体小说《我叫郭德纲》中,那个少年郭德纲的成长模式,活脱脱就是金庸小说中的一个英雄少年,除了缺少“成功求婚”的环节,其余叙述,从情节结构到场景设置、人际关系、江湖守则,基本遵循着英雄命运的程式。
为了更彻底地把自己描绘成“草根英雄”,与英雄传统做到无缝接轨,郭德纲在自传中不厌其烦地细细诉说着自己打少年以来,如何在传统的氛围中“历经寒暑,洒尽汗水,尝尽个中滋味,复辗转于梨园,工文丑、工铜锤”[25],如何在天津各曲艺领域遍访名师尽得所长,如何拜把子认干亲,如何遭逢陷害失败受挫,如何发奋图强坚持不懈,最终六国封相大获成功。
郭德纲在自传写作中,有意识地选择使用了旧式交际话语,在旧式人际关系模式中叙述自己的学艺生涯。比如,他这样描绘自己的学徒生活:
每天一般是这样,早上先买张报纸带去,进门时伺候老爷子起床,倒痰桶收拾屋子,给老爷子沏茶,一切忙完了,就要说活了。本来是学评书,可第一段先学的是相声《五行诗》,这也许就注定了我早晚要说相声。老爷子说是用《五行诗》来给我砸基础,说身上动作。整个活里各种人物可不少,岳飞岳云吕布貂禅董卓西门庆武大郎……为《五行诗》我可受了罪了,比划金锤时一手一个酒瓶子,金枪是用毛巾捋,学董卓撩袍时披着棉被上院里站着,唉,那是夏天啊。
艰难的少年时代之后,是辛酸的江湖阅历。郭德纲描绘自己在北京的潦倒经历时说,有一天剧场散了夜场,没赶上公共汽车,又没钱打车,只好从苜蓿园步行回大兴:
走到西红门的时候,哎呀,那个黑呀,桥底下也黑,当时的大桥光走车不走人。还不能往下边走——都是大车,万一把你撞死呢?只能扶着栏杆在边上走,一边走着一边心里就坚持不住了,眼泪哗哗的,自己念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但当时觉得,这是好事儿,这是日后我吹嘘的资本啊。[26]
对这段历史,郭德纲曾经自咏为“数载浮游客燕京,遥望桑梓衣未荣。苦海难寻慈悲岸,穷穴埋没大英雄。”我们知道,直到1980年代,港台的娱乐明星都还在沿用这种“苦难叙事”进行造星运动。其实,现在三四十岁以上的男人,多半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但郭德纲需要吸引的,并不是那些真正了解传统的、有过更苦难阅历的老男人。钢丝主力军是由那些对现实心怀不满的愤青和网民组成的。
这种英雄叙事传统的运用无疑是成功的。无数钢丝的同情和悲怆在阅读中被唤醒,引发强烈的共鸣。钢丝们用激烈的言辞在博客的跟贴中对郭德纲表示了自己的敬仰、爱慕,为郭德纲的遭遇抱不平,甚至对他表忠心。一位自称爱上了郭德纲的女钢丝说:“郭德纲的走红,他的相声,他的功力,只是一部分因素,更多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他的人格魅力,他的胆识和勇气,他敢于坚持自己的路,不屈服,不谄媚,不虚伪,不放弃。”[27]
更为夸张的是,郭德纲居然使用了“圣诞叙事”的传统来进行自我包装。
中国是个谶纬神话非常发达的国家。在圣诞叙事中,大凡伟人出世,总是会有神异降临以为先兆。比如《拾遗记》记载“孔子当生之夜,二苍龙亘天而下,来附徵在之房,因而生夫子。有二神女擎香露,空中而来,以沐浴徵在。”《史记》记载刘邦的父亲叫太公,母亲叫刘媪,刘邦出世之前,“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我叫郭德纲》则是这样描绘郭德纲神奇出生的:
据说出生之前父亲曾作了两个梦,一个是梦见父亲在屋中时突见院中冲入一只虎,于是关上院门留住了虎,梦也就醒了。另一个梦更离奇了,半空中祥云缭绕,来一神仙抱一孩子递给父亲。我后来说《买金龟》时总偷着乐,总觉着说的是我自己。父亲是个严肃的人,对这两个梦从不愿提及,倒是奶奶很相信,认为这个孙子能很了不起。[28]
这种叙事传统的运用大概有点过火。毕竟孔子、刘邦那些事,都是驾鹤仙逝之后,后人替他们吹出来的。郭德纲显得有点急,才30出头就自己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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