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金庸对蒙古形象的描写,寄托着他对质朴人性的呼唤。他笔下的蒙古人是理想化了的英雄群体。尽管金庸也谴责铁木真铁蹄所到之处的血腥与残暴,但这种谴责更多的是道德概念、精英意识的形象化表现,是小说中的插曲,而不是金庸小说的本意和主旋律。洋溢在小说中的更生动、更明快、更拨人心弦的,是金庸对蒙古式淳朴民风和蒙古式豪迈英雄的想像和向往。同时,他把这种想像当成了小说英雄生长的坚实土壤。
与这种讴歌、向往的态度相对照的,是金庸对“南人”(包括金人)气质的失望与无奈。在《射雕英雄传》中,蒙古人与非蒙古人的品性有着天然的差别:出于对比的需要,非蒙古人被金庸描绘成了说话不算数、人性险恶、机巧难测的“南人”。
根据小说的安排,郭靖十八岁成年之后,就得离开蒙古,到另一个舞台上去成就他的英雄事业。拖雷在礼送郭靖南归时,金庸让拖雷说出这样的话来:
安答,南人说了话常常不算的,你可得小心,别上了当。(金庸,P238)
郭靖与杨康比武招亲一战,金庸更是直接以叙事者身份插入议论:
他(郭靖)天性质朴,自幼又与粗犷诚实之人相处,是以对人性之险恶竟自全然不知。……这时愤怒之下,又是茫然不解,真不相信世间竟有这等事情。(金庸,P268)
而与华筝的久别重逢,却让郭靖充满着喜悦:
蒙古人性子直率,心中想到甚么,口里就说了出来。郭靖与南人相处年余,多历机巧,此时重回旧地,听到华筝这般说话口气,不禁深有亲切之感。(金庸,P1304)
在金庸虚构的宝应之战中,当哲别、拖雷、博尔忽处于弱势的时候,面对强敌围攻,三位蒙古英雄争相要求断后,保护同伴,体现了死生与共的团结精神;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一旦强弱形势逆转,本来如狼似虎的金兵与汉族武士却立即表现得“魂飞魄散,四下里乱逃”,三个首领中,“两人竟然背道而驰”,剩下一个“奔的却又是另一个方向”。(金庸,P590)蒙古英雄的牺牲精神与“南人”的贪生怕死形成鲜明对照。
在拖雷出使临安的故事中,金庸更把自己对“南人”品性的失望表现得淋漓尽致:
拖雷奉父王之命出使临安,约宋朝夹击金国。但宋朝君臣苟安东南,畏惧金兵,金兵不来攻打,已是谢天谢地,哪敢去轻捋虎须?因之对拖雷十分冷淡,将他安置在宾馆之中,迁延不理。……及后消息传来,蒙古出兵连捷,连金国的中都燕京也已攻下,宋朝大臣立即转过脸色,对拖雷四王子长、四王子短,奉承个不亦乐乎。至于同盟攻金,变成毫不费力的打落水狗,尚能乘机坐收厚利,又何乐而不为?……拖雷心中鄙夷,但还是与南宋订了同盟攻金之约。(金庸,P932)
但是,当时的蒙古人与大宋王朝毕竟还是对立的军事集团,当蒙古与大宋兵戎相见的时候,郭靖何去何从?其生命意义就成为“一个问题”。金庸在小说中借郭靖之去留选择,表达了这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拖雷劝道:“安答,你自小生长蒙古,就与蒙古人一般无异。赵宋贪官勾结金人,害死你父亲,逼得你母亲无家可归。若非父王收留,你焉有今日?你我兄弟情深义重,我不能累你做个不孝之人,盼你回心转意,遵奉大汗令旨。”
郭靖望着母亲,就欲出口答应,但想起母亲平日的教诲,又想起西域各国为蒙古征服后百姓家破人亡的惨状,实是左右为难。(金庸,P1138-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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