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灵魂信仰、灵魂体外寄存等等,本质上是非科学的。因为其间人的本质没有真实的现实性,只有幻想的现实性。一切成为颠倒了的世界。
四、抛砖引玉
最后,借机求索几个待解之谜。
第一,萨满产生的方式。其中最重要的一种是“神定”。关于神定萨满,根据各种文本的介绍,大致是神指定的萨满,即神魂附体。如某一人突然神情癫狂,又唱又跳,爬墙上树,病态地反常。据说这是因为已经死的萨满之魂降临,附在这个人身上,那么这个人便成了萨满。神并赋予这个人各种萨满应有的技艺,经过考验,如果此人具备前萨满的诸般技艺,那么这个人便能成为受人尊敬的萨满。所有的介绍均限于描述性研究,甚至都是口耳相传的资料,至今还没有发现哪位学者所谈是自己亲身调查所得。这一现象,使人很容易联想起三大史诗歌手产生的过程。有很多歌手几乎不约而同地自我介绍讲唱史诗是神授。情节大同小异,或病中神授,或梦境神授。这明摆着是绝对不可信的,是受宗教意识束缚所致。不可理解的是我国学界有少数学人竟为此大动笔墨,用各种心理学术进行解释,有的甚至认为歌手有特异功能,有的用两千多年前柏拉图的理论作论证的根据,越说越离奇,越说越没边。歌手们原本朴素的造神论经过一些史诗研究者的打磨,益发精致而具欺骗性。
生活在公元前4世纪的柏拉图,把乃师苏格拉底的神造世界之说,进一步理论化、精致化,宣传的是客观唯心主义。今天我们肯定柏拉图的不是他的“理念世界”一性论,而是他对荷马史诗的文艺价值作了高度评价,以及他论辩的技巧和才能卓绝。他的灵感说有一定的价值,而他的神授说却是应该批判的。如果利用他的神授说来为民间艺人的神授说作辩护,必将引导研究走入歧途。
如果说萨满是家传或培训都令人可信;而神授说,其目的是不是为了提高其宗教地位?迫切希望萨满教研究专家用历史唯物论和历史辩证法的观点和方法,科学地解开这一神秘之谜。
第二,跳神和过阴。这是同一仪式的两个阶段性活动,要过阴,先要跳神。但跳神并不限于过阴,有时治病、驱鬼等也需跳神。这里重点探讨的是过阴,又必须涉及跳神。所谓跳神,也就是请神降临来帮助解决问题,没有神的帮助,则寸步难行。北方民族萨满的过阴主要是为死者追回灵魂,使其复活,或为病危者到阴府去追寻将消失于地府的幽灵,使魂回归本体,让病者转危为安。这种还魂复魂的仪式,一直在信仰萨满教的民族中世代相传,历久不衰。过阴时萨满必须“死去”,也就是休克。待其在阴府完成使命后,萨满才魂归本位,慢慢复苏。有的萨满一休克,便有可能醒不过来,自己也一命归阴。需要配备得力的助手,助手同样要有高超的神功神力,才能使过阴的萨满复苏。因此过阴这种巫术,萨满轻易不进行,因为有很大的冒险性。只有少数神功神力过人的大萨满,才敢行此人神交通之术。
过阴,作为巫术的一种最高形态,用现代思维去考察,应如何揭示其伪科学性,难道不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这方面,我国学界似乎连序幕都未拉开。研究萨满教的科学之旅还漫长得很哩!
第三,对《尼山萨满》的再认识。这篇萨满教叙事文学作品流传广、影响深。我只见到过两种文本,一种是鄂温克族的,作者马名超与崔焱。另一种是白杉(达斡尔族)译注的《尼桑萨满传》。①后一种是满族的。基本故事情节相似,后者要完整得多。通过尼山萨满赴地府、赎回巴拉都白音的儿子灵魂的整个过程,系统地描述了跳神活动的过程,反映了17世纪满族社会封建化的程度,有较高的科学认识价值。所以,有研究者认为这是一篇歌颂女萨满英雄事迹的、带有史诗性的作品。评价极高。
我认为这是一篇以萨满生命观为主导的、对萨满文化怀着无穷眷恋的怀旧之作。17世纪满族社会封建化以后,接受了中原汉族的先进文化,此时的萨满教已步入衰落期,其人为性和欺骗性越来越明显。至于跳神是否能过阴,过阴是否能招魂这个问题可先放在一边。就萨满现象,其本身已受到人们的质疑。当员外的儿子死后,别人问他为何不请有本事的萨满来救活时,员外有几句话很值得注意:“我们这个村子里,有三四个萨满,全部都是骗饭吃的。他们只用那么一点儿酒,一只鸡,零零碎碎的供品比划比划,不用说叫他们把死人救活,连他们自己哪个时辰死,尚且都不清楚。”这段话在作品里并不占醒目的位置,却道出了一个历史事实:萨满衰颓了,已由民族文化的代表降为无关紧要、不足挂齿、搞点跳神活动、混饭吃的人。尼山萨满的出现,犹如回光返照,给具有传统生命意识的人们带来一线希望。但她进入阴府之后,并不是靠技艺高超征服对方,而是带上了礼品,在各种动物神灵的帮助下,才把员外儿子的魂领回。一路所见地府情况,全然是佛、道地狱世界的翻版。
这个能救别人之魂的女萨满,一救不了丈夫(因丈夫的尸体已腐烂,说明萨满的灵魂观离不开魂附实体之说);二救不了自己(确实是连自己哪个时辰死都不清楚),其神功神力跟乃祖阿布卡赫赫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在某种意义上,她可以说是为信仰而献身的萨满。不过她的信仰,已是即将翻过去的历史的一页。假如说这篇作品是英雄的赞歌,还不如说它是女萨满的悲歌或挽歌。死后,她的保护神之一——雕,虽为她伸张了正义,可终究封建势力还是不能饶恕她,令其永远不能出世。每当人们路过她的冤死之处,依稀的跳神声、铃声、鼓声,这一阵阵萨满文化的遗响,最多唤起人们某些不切实际的遐想。而尼山萨满一生命运的遭际,却饱含了深深的象征意味。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4年第5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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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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