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去声的情况。沈宠绥指出:去声一般应高出,直唱本字,但“若去声阳字,如被字、泪字、动字等类,初出不嫌稍平,转腔乃始高唱,则平出去收,字方圆稳;不然,出口便高揭,将被涉贝音,动涉冻音,阳去几讹阴去矣。”我们知道,声母发音轻清而音高的谓之阴,重浊而音低的谓之阳。同时,中古音韵的浊上声到近古变为阳去声,被、泪、动均属从浊上声变来的阳去声。所以,凡属阳去声的字,发音也须一个“转腔”,其特征便是“平出去收”。《中原音韵·定格》中去声为“务头”的字很少,试看下面一例:
【满庭芳】《春晚》知音到此,舞雩点也,脩禊羲之。海棠春已无多事,雨洗胭脂。谁感慨兰亭古纸?自沉吟桃扇新词。急管催银字,哀弦玉指,忙过赏花时。
评曰:“妙在‘纸’字上声起音,‘扇’字去声取务头。若是‘纸’字平声,属第二着;‘扇’字上声,止可作【折桂令】中一对。”
这一例的“务头”是“扇”字,阳去声。据《广韵》,“扇”为“式连”切,所以在唱“扇”字时,字头为平声,若与“诗”同,转腔唱字腹“暗”,收音作去声,恰成“扇”字。
上文谈平声,已遇到“字头”(或称“字端”)的提法,这里又有“字腹”和“平出去收”等术语,须略加说明。汉语本为一字一音,到汉末反切法出现后,则可把一字分为头、腹、尾三音。例如“箫”字,字头为西音,腹为鏖音,尾为呜音。在日常讲话时,三音难以辨别,也毋需辨别,但在歌唱时,则要求“头腹尾音之毕匀”(魏良辅语)。“平出去收”,就是以平声唱字头,急转腹、尾,而以去声收音。同时,反切就是声与韵相拼,古人称为“转”。[17] “切法即唱法”(沈宠绥语),周德清、沈宠绥笔下的“转音”、“转声”等,有的就是指将反切运用于曲唱的发声技巧而言的。
应当指出,清人谢章铤(1820-1888)似乎已经意识到“务头”与反切唱法的关系,并将这种唱法与沈宠绥的主张相联系。他说:
君徵《度曲须知》内有“字头辨解”一篇。字头即务头,所谓“字端一点锋芒,见乎隐,显乎微”也。又云:“善唱则口角轻圆而字头为功不少,不善唱则吐音庞杂,字疣着累偏多。”此则务头要嘹亮之说也。[18]
“君徵”是沈宠绥的字,上引沈氏论“字头”的两段话原文为:
予尝刻算磨腔时候,尾音十居五六,腹音十有二三,若字头之音,则十且不能及一。盖以腔之悠扬转折,全用尾音,故其为候较多;显出字面,仅用腹音,故其为时稍促;至字端一点锋芒,见乎隐,显乎微,为时曾不容瞬,使心浮气满者听之,几莫辨其有无。
……字疣之音,添出字外;而字头之音,隐伏字中,势必不可去,且理亦不宜去。凡夫出声圆细,字头为之也;粘带不清,字疣为之也。……善唱则口角轻圆,而字头为功不少;不善唱则吐音庞杂,字疣着累偏多。
显然,沈宠绥并没有把“字头”当成“务头”,谢章铤的理解有偏差,或者说表达不够准确。但是,唱好字头,将其唱得“见乎隐,显乎微”,“隐伏字中”、“出声圆细”,则无疑是“务头”的基本要求之一。
因而可以说,“务头”的关键是使用反切唱法唱出“转音”。这包括两种情况:第一是字声本身的“转”,上声最多,其次为阳平声——在它们与前后字搭配合适的情况下,唱得好,便会出字正腔圆的效果,呈现务头。此时作家占主导地位,但演员的技巧亦不可忽视,他们且可参与修改原作中不妥当的地方。第二是在去声或阴平声而又拖腔较长的情况下,将字的头、腹、尾唱得匀贴,造成婉转曲折的效果,也会出现“务头”,此时演员的发声技巧占主导地位。
从《中原音韵》所云“要知某调某句某字是务头”句可知,不仅字可有“务头”,而且全句、全曲也有可能是“务头”。周氏又说:“短章乐府,务头上不可多用全句,还是自立一家言语为上;全句语者,惟传奇中务头上用此法耳。”由此可知,这种由度曲家和歌唱家共同完成的“务头”,在散曲小令(短章乐府)中一般用于字,在套数(传奇,即杂剧)中方较多用于句。有一个问题引起了我们注意,即周氏何以将“自立一家言语”与短章乐府中的“务头”相对立?难道“务头”不是“一家言语”?这是否由于“务头”掺进了歌唱技巧的因素,已经不能完全由度曲家说了算而故作此说?待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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