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故事经由故事、戏曲,以及各种说唱文学,传遍大江南北,甚至韩国、越南等地也广为流传。前三两年,浙江宁波、杭州、上虞、江苏宜兴、山东济宁、河南汝南等地曾经为了谁是“梁祝之乡”打得硝烟弥漫。2005年尾,梁祝故事被列入国务院公布的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更是声名大噪。
民间的口头叙事从来没有定本,它在每一个地方、每一个环节都有滋生新奇情节的可能,总体上表现为无限的丰富多样和生命树般的枝繁叶乱。要是你有兴趣和我一起来分析一下梁祝故事的演化和生长,你就会相信,民间文学本来就是多元发生、无序生长的,它与所谓“历史”、“故乡”之类的概念八杆子打不到一块。
一.梁祝故事起于何时?
目前学界一般认为梁祝故事起于东晋。但此说是从钱南扬《祝英台故事集》一书中搬出来的。钱氏本人反倒并不肯定此说,只是姑且做个假设。学界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说我说大家说,慢慢地似乎成了定论。
“东晋说”的主要依据是,清代翟灏在《通俗编》中引了一则唐人张读《宣室志》的记载,说梁祝死后,东晋丞相谢安曾为祝英台请封。翟灏显然是在造假,因为他不了解《宣室志》只记唐人的“现当代”故事,根本不可能记载“东晋丞相”的故事,所以卖了诺大个破绽。这条材料显然是靠不住的。
据说另一个有力证据是明末徐树丕的《识小录》,该书说《金楼子》和《会稽异闻》都载录了梁祝故事。《金楼子》是梁元帝所作,成书较早,可以支持“东晋说”,但此书在明代初年就已湮没,而徐树丕卒于清代康熙年间,徐氏怎么可能看得到《金楼子》?而从《永乐大典》等各种现存的《金楼子》存目来看,并没有关于梁祝故事的记载。至于《会稽异闻》,连书名都不见信录,更不用说书本身了。
南宋张津《四明图经·鄞县》说唐代的《十道四蕃志》中记载了梁祝故事,但《十道四蕃志》早已不存,更不可考。也许有人还可以找出别的证据来,但是,目前所有指认为宋代以前的证据,无一足信。我们确切知道的,最早记载梁祝故事的,就是张津本人。
同是宋代的《舆地纪胜》、《四明志》等相关著述也有片言记载,但所提供的信息没有超出张津的《四明图经》。可见有宋一代,梁祝故事尚在十分简陋的阶段。到了元代,袁桶延祐《四明志》还是持张津的说法,在后面加了一句“然此事恍惚,以旧志有姑存。”可见到了元代,此事仍然“恍惚”,说明故事在元代还并不很盛行。
二.梁祝为什么会葬在一起?
我们就从南宋张津《四明图经》中的梁祝故事说起,并且只以梁祝故事的结尾作为讨论对象,看看故事的生命树是怎样生长的。
早期的梁祝故事非常简单,在张津的《四明图经》中只是说:“义妇冢”是梁山伯祝英台同葬之地,两人小时曾经同学三年,而梁山伯不知祝英台是女子,可见这是两个非常朴质的年青人。这说明在南宋的时候,故事的结尾还仅止于记载祝英台有“义妇”之名,以及梁祝二人“同冢”——这是梁祝故事最原始的结尾,没有多少传奇色彩。
那么,祝英台为什么会得到义妇的封号?她与梁山伯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何同冢?张津以及其他载录者均未作具体说明。也许当时民间已有相关传说,也许成熟的情节尚未产生,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张津简单的记载留下了许多尚待回答的问题。
在民间故事的流传过程中,只要故事中存在问题,就一定会有人试图用相应的情节来回答这些问题。
到了明清以后,见于文字记载的梁祝故事骤然增多,故事情节也丰富起来。这里我们只讨论故事结尾中的一个问题,即:这一对青年男女为什么会同葬在一起?
我们发现,不同地区的故事讲述人在解释梁祝“同冢”的原因时,会有不同的说法。根据现有资料,主要的说法有三种。
合葬说:山东济宁的说法是,梁山伯葬后,祝英台哭死在梁山伯墓前,“世人感念祝英台的情义,经多方商议,决定把她和山伯合葬。”浙江宁波的说法是,“人们为了纪念梁祝保境安民的功德,就把他俩的墓迁拢,合葬在一起。”而河南汝南一带则称祝英台即将殉情时,“嘱家人葬于梁山伯墓东边,……隔路相望。”
阴配说:浙江鄞县、慈溪等地的说法是,梁山伯为官清廉、一心为民,最后死于任上,当地百姓苦其生前尚未婚配,就为他觅得一才貌相当的早逝女子祝英台,将他们阴配同冢。另有一种说法是,后人在为梁山伯掘地造墓的时候,从墓地挖出署名祝英台的墓碑,于是顺水推舟将他们阴配为夫妻。
投墓说:此说流传最广,一般是说祝英台哭坟的时候,梁山伯的坟墓突然裂开,祝英台跳入墓中,所以他们同葬在一起。
现在,我们抛开合葬说与阴配说,就从祝英台投墓开始讨论。投墓之后,可能产生两类问题。
一是逻辑问题。如果现有的故事情节还存在不能自圆其说的环节,需要进一步解释和说明,我们就认为这个故事有逻辑问题。比如在祝英台投墓之后,还会有许多疑问:祝英台的投墓行为是否合乎伦理规范?为什么一个私定终身的女子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还能被旌表为义妇?祝英台投墓之后,她的未婚夫马某将做出什么反应?
二是情感问题。如果故事不能在感情上满足民众的心理需求,我们就说这个故事有情感问题。“投墓”是一出爱情悲剧,美的事物遭到毁灭,老百姓自然不甘心,于是就有了情感问题。
无论逻辑或情感的问题,都会形成紧张,需要增补新的情节来消解这种紧张。而不同的故事讲述人会选择增补不同的情节。
于是,形形色色的人,各有各的口味,就会增补形形色色的新情节。如果我们把一个故事看做一棵生命树,把每一个新情节当做一根新生长的树枝,就会发现,生命树的每一个关节点上,都会生出新的树枝,树枝的生长方向,也是杂乱无章的,几乎朝向了所有可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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