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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庄英章的研究,由于年轻人经济上的独立,使女人与娘家经济上的互助逐渐转为密切。独立的经济预算使得公婆的约束力或影响力减弱,女人与娘家财物互赠的频率增加。经济地位的独立对娘家财物互赠的自由度及频率有显著的影响关系[17]。分家以后,小家庭与兄弟家庭在经济上完全脱离,也不再受到大家庭的约束,而且由于分家明确了姻亲资源的指向,直接定位到新成立的小家庭,因此给出妻子集团对接收妻子集团的帮助也是以小家庭为主。
从红山峪目前的现实情况来看,的确年轻人结婚后分家的速度越来越快,核心家庭越来越多,但是在实际生活中,呈现出来的还是网络家庭[18]的形式。网络家庭从外观上看起来,父母与已婚儿子别居另灶,似乎是两个不同的家庭。但从实际来看,不管是兄弟分家,还是父子分家,并没有分“亲戚”,网络家庭在姻亲往来上并没有明显的区分,对外仍然是一个利益和情感的综合体。尽管老人与儿子的家庭总是有许多的联系,但由于是年轻一辈在实质上主持着家庭的经济生活,因此对于给出妻子家庭来说,与他们进行实际交流的还是女儿的核心家庭。从已婚女人的角度来说,尽管她与娘家终生保持非常密切的关系,但是毕竟婆家才是最终的归宿,因此她们最重视包含了孩子和丈夫的小家庭,几乎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个家庭上来,这也是一个使给出妻子集团和女儿的小家庭联系密切的因素。
在村民的记忆中,惟有集体农业时期宗族组织和姻亲关系的重要性似乎要小一点,许多问题都可以在生产队中得到解决。谁家有儿子结婚,队里给木材打喜床;有女儿出嫁,队里给打制柜子和杌子当嫁妆,抬嫁妆的有青年团员。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出现以后,这种局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们对家族和姻亲的依赖重新得到恢复,甚至有所加强。
在老人对年轻人婚后急于分家的想法越来越宽容、年轻人婚后很快分家的现象越来越普遍的情形下,分家显然是越来越容易了。新分出来的小家庭尽管有双方父母给予的实际经济支持(比如房屋和嫁妆),但是与过去经过一段时期的实力积累以后再分家的小家庭相比,经济实力还是脆弱得多,因此他们对于家族和姻亲的依赖更大,尤其是对给出妻子集团。
姻亲的重要性在过去20年有所增加,这与妇女在商品生产和农耕中的重要角色有关[19]。目前,由于越来越多的男性青年到大城市寻求临时工作,他们的妻子不得不承担起生产与家务的双重担子。这样繁重的工作常常迫使女人去娘家求助,虽然娘家也是面临同样的情况,但是年老的父母总要给予女儿或大或小的一点帮助。因此,近些年来新亲[20]的位置越来越重要,而老亲在家庭的人际网络中逐渐“隐退”[21]。
正如前文所表明的,姻亲关系无论何时都是一种重要的社会资源。与妻子一方的亲属的联系对许多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当女人与公婆发生矛盾,或者丈夫与其兄弟发生矛盾的时候,女人总是首先就诉诸于娘家,从娘家寻求保护。而娘家人也感到义不容辞,总是竭力相助。这种现象在村里非常普遍。
2003年12月31日,田东海:咱村田大壮兄弟三个,只有他二兄弟有媳妇。前年的腊月底,田大壮与兄弟媳妇宋丽华闹矛盾。田大壮是个光棍汉子,挣钱都花别的女人身上去了。弟媳妇生气,她生嘛气?田大壮一直说不上家口,那就没有子女,没有子女,钱自然都花到她的孩子身上去,那样宋丽华多高兴啊。可是现在田大壮挣钱都花到别的女人身上去了,宋丽华就不高兴,就骂空呗。骂空就是不好明骂,只骂人,不提名。骂的时候长了,田大壮就接上了.两边就打骂起来了。宋丽华直接就把娘家人叫来了,把田大壮打了一顿,扬言如果再欺负人,还要再来打。
女人与公婆发生矛盾寻求娘家的帮助,和其丈夫与兄弟发生矛盾时借助娘家人的力量参与矛盾进程,这是不同的性质。给出妻子集团对前者的参与毕竟还可以在情理上说得过去,对后者的参与则是直接干涉了接受妻子家族的内部事务。事实上,习俗中也有一些禁忌暗示了娘家人对女儿的小家庭及其与大伯子/小叔子之间关系的参与。
当地有一禁忌,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二月二和腊八节,因为吃娘家的蝎子爪[22]和腊八枣容易导致妯娌不和。据说兄弟两个吵架的时候,往往是妯娌之间互相对骂。兄弟媳妇骂:“俺吃娘家的腊八枣,先死大伯后死嫂”,大伯嫂接着骂:“俺吃娘家的蝎子爪,一死恁公母俩”。不在娘家过二月二和腊八节的禁忌暗示出给予妻子集团参与了女婿的小家庭和兄弟家庭之间的竞争。
人们笃信房子的高矮与家庭实力的发展之间有某种神秘的联系。屋旁不盖矮屋,因为“人不在人眼下,屋不在屋檐下,树不在树底下”。配房不高于主堂屋,高于主堂屋叫“欺主”,房子不高于东首或后院房子,否则“欺邻”。田东海和田东河两家既是叔伯兄弟,又是一墙之隔的邻居,田东海在东,田东河在西。两人虽说不是亲兄弟,但是平常感情非常融洽,无论大事小事都互相帮忙、互相商量。可是在关键的事情上,田东河并没有遵守习俗规定,尽管田东海还是“大字”[23]。
2004年11月20日,田东海:咱在这里说这个事,我都不好意思说。那年他盖屋,垒墙的时候,从丈人家拉了大舅子小舅子一大堆人,一下子就把墙垒高了[24]。按说他不能这样,他在我下首。我在这边清看着,一点法没有。你说给他讲道理,白搭,这个道理谁不明白?你上前打去闹去?那也不行。要是喊的旁人,还好说,你说他喊丈人家的人,咱怎么办?我只能干憋着。
即使是亲兄弟,分家以后在很多方面也都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大家庭的一体性。兄弟一旦分家,虽然长子在某些仪式上具有相当的权威,但是这种权威并不能导致在其他方面的相应变化。“分家三天如邻居”,这说明兄弟之间的联系何等的脆弱!既然“分家三天如邻居”,分家实际上就拉大了兄弟之间的亲属距离,也等于是给兄弟家庭发挥各自潜能的机会。彼此能力的高与低,在分家不久即可逐渐显示出来,而如果媳妇的娘家“沾闲[25]”,那么兄弟家庭的经济和政治地位将会迅速地拉开距离。兄弟之间的竞争由于媳妇的娘家的介入而变得更加剧烈了。李银河在浙江余姚南阳村的调查获得这样的印象,即族亲之间的关系还不如姻亲。族亲众多有利益冲突,姻亲却是利益加感情的结合。姻亲是夫妻的合而为一,族亲却是兄弟的一分为二[26]。夫妻的合而为一,不仅是夫妻合一,更是与给出妻子集团的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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