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时民俗记述范围的有效把握
岁时节日作为民众生活的时间节点,时间是其基本属性,它以年度为周期,以四季时序为基础。在自然农业的时代,人文时序必须适应自然时序,当然这种适应可以是被动的适应,也可以是主动的适应,汉魏以后形成的岁时体系,就是民众在适应自然时序过程中主动创制的人文时间系统。因此,在岁时节俗中包含着大量的文化信息,其中最主要的是民众对时间的态度与理解。
民众的时间态度具体体现在岁时信仰、岁时禁忌、岁时礼仪诸岁时民俗事象之中,《荆楚岁时记》在记述岁时民俗时基本上依照这一范围,对岁时节日中的信仰、禁忌、礼仪、饮食、娱乐与神话传说等民俗事象作了较全面地描述。如寒食是古代的禁火日,时间在冬至后的一百零五日,《荆楚岁时记》说“据历合在清明前两日”,节俗为禁火三日,作餳大麦粥食用。《荆楚岁时记》引录了文献中有关寒食与介子推的传说,认为是“流俗所传”,但亦予存录,宗懔显然已认识到这并非寒食起源的真相,但其反映了民众对寒食节俗的解释。寒食还是春嬉的娱乐节日,《荆楚岁时记》对斗蛋游戏与打毬、鞦韆等竞技娱乐的古近形态作了细致的描述。从宗懔对岁时民俗事象的叙述看,他注意突出心意民俗、行为民俗与口承民俗在岁时节俗中的地位。
由此可见《荆楚岁时记》作者有着较清晰的民俗观念,对民俗事象有较准确的把握,对民俗范围有确定理解,这种理解已接近当代人对民俗范围的界定。
四、月令与岁时记——两种不同时间观的比较
《荆楚岁时记》沿袭了《月令》依自然时序叙事的传统,《月令》本着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自然节律,安排人事活动,为“岁时记”叙述四时节俗提供了时间表述的参照。但《月令》与岁时记表述着不同的时间观念,二者在时间观念上不仅有前后的历时差别,而且也存在着层位不同的歧异。
《月令》如前所述,是王官时代的时间表述,它是少数人借对天象观测的知识垄断,从而实现对时间的垄断,自然时间被赋予阴阳五行的神秘属性,时间的颁授与天子的权力意志结合在一起,自然时间在王官那里转化为政治权力的资源。天子利用自然时序的季节特性,进行祭祀活动与社会行政管理,将王官之令作为自然律令的对应指令颁布给全社会,所谓“王者上奉天时,下布政于十二月也。”【7】人们必须无条件的遵守由王官转述的“天时”。平心而论,在上古时代,“观象授时”是必要的,那时,人们限于生存能力,只有被动地适应自然节律而生活,因此人们要准确地观测天象物候的变化,以安排四时的生活。季节时间点的准确观测,在当时只能是朝廷中的专业人士,祭祀的时间与农事时间都依赖于这些专职人员的观测报告。王官在接到时令节点的预报后,就在相应的时间内举行一套特别的仪式,以显示对上天赐予人世以时间的特别尊重,将自然时间神秘化。帝王的迎气仪式的另一重要意义是向社会大众公告:天子以从上天那里迎来了新的时间,人们可依据季节特性循时而动,因时而藏。《月令》有着很强的规范与指导意义。它是作为时间政令发布的,违者将受到处罚。“宗教上的生存关怀”与统治权力结合以后,演变为时间指令。《月令》表述的是统一的、独断的、具政治意义的标准时间。
《月令》作为时间政令,在秦汉帝国时代曾发挥实际效用,魏晋时期尚存“四时读令”之制,【8】(P1727)南北朝时代以中原为中心的中央帝国崩溃,礼教制度瓦解,作为礼法主要内容的统一的王官之时失效,月令传统衰微。正是在这样一个动荡、分裂的时代,传统时令叙述中断的情况下南朝出现了地方性的时间表述。但月令叙述的衰微,并不能说月令传统就此消亡。事实上,在南北朝时期,北朝因地理及政权性质的关系,有意识地复兴古代礼制,月令亦在其中。北魏道武帝天兴元年(398)下诏:“五郊迎气,宣赞时令,敬授民时,行夏之正。”【8】(P1728)北齐亦行迎气读令之制,[③]北周高祖保定三年(563)下诏:“自今举大事,行大政,非军机急速,皆依月令,以顺天心。”【9】可见北朝不仅在地域空间上占有中原,而且在文化时间上也继承了中原政权的时间体制。随着隋政权自北而南的统一大业的完成,作为帝国时间体制的月令,重新恢复了它在全国范围内的独断地位,月令在隋唐时期得以复兴、延续。隋在统一之初,就着手修立明堂,认为明堂月令是“圣王仁恕之政”的体现。因此以《月令》为纲、详解《月令》奥义的《玉烛宝典》一经献上,就受到帝王的奖赏。接着唐亦由帝王钦定月令专书称为“御删定月令”,即《唐月令注》,并沿袭古代四时读令的传统。帝王以重新颁布月令的形式实现其对时间的垄断。宋代以后,由于经济重心的南移,非农经济成份的增长,社会生活出现多样化的趋势。因此,以北方农业物候为时间标识的月令已失去生活的指导意义。自宋开始不行读令之礼,“但以四立及土王日祀五方帝,以四孟及季冬有事于宗庙。”【8】(P1730)明朝进一步淡化传统时气观念,以世俗岁时取代传统的王家月令,“《明会典》:洪武二年(1369)重定时饗,春以清明,夏以端午,秋以中元,冬以冬至,惟岁除如旧。”【8】(P1731)皇家祭典的时日完全采用民间时序,这真是一个深刻的社会变化。因此反映在时间记述的文本上,宋以后出现可诸多岁时类著作,月令之书虽沿袭旧体,但其地位与性质已发生了根本变化,它们已不再有政令的指导意义,只是一种农事指南与社会生活的参考读物。如宋周守忠《养生月览》、明冯应京《月令广义》、清李光地《月令辑要》等,它们或是记专项的月度养生活动,或是古代月令知识的汇编。月令在中古以后已失去了神圣的时间指导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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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萧放的博客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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