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巴特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解释说,在福楼拜看来, 资产阶级地位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积极吧疾病, 它纠缠着作家, 而作家只有头脑清醒地承受它才能治疗它, 这是一种悲剧情感的特征。 关于文学疗效的一般原理,巴特认为,写作是一种言语活动的乌托邦:“是一种乞望字词之快乐的想象力,它疾快地向一种梦想的言语活动发展,表现出一种新亚当世界的完美。” 这一观点与前述泰戈尔的见解不谋而合,也适用于解释川端康成一类作家的创作。关于文学写作所包含的自我诊断的原理,巴特是这样看的:作者能够通过语言的创作来再现自己的妄想,也就是当面看到那种分裂、割开自我的力量如何发挥作用。巴特在另外的地方还曾把语言的这种治疗功用比拟为“顺势疗法”,即针对恋人被言语魔鬼所支配后的病症,用代替来驱除魔词。从这一意义上,巴特说“法语词汇是一种名副其实的药典”。更确切的讲,药品和毒品本是一家,词语一方面可以充当药物,另一方面又可用为毒物。 这一说法正可借来对川端康成的自杀之谜作出深层解释,并且促使我们对驱魔与入魔的转化关联及度的把握给予更多的关注。
利奥塔在其《后现代状态》一书中,从语言游戏的角度看待文学,同样得出了文学具有满足快感的功能之结论:“人们可以为了发明的快乐而玩一下:大众口语或文学所从事的语言骚扰工作中,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呢?不断地发明句式、词汇和意义,这在言语层面上促进语言的发展,并且带来巨大的快乐。” 泰戈尔、罗兰·巴特、利奥塔等人不约而同地强调的快乐,究竟该如何看待呢?
阿恩海姆从心理学家的立场审视快感的产生,认为快感本身并不提供任何说明,“因为愉悦不是别的,只是有机生命物的某些需要得到了满足的信号。” 我们顺着这一思路追问下去,自然有了根本性的问题:人作为有机生命物中最复杂精微的一种,如果文学活动对于他的生命--精神的生存生态来说是不可或缺的,那么文学究竟能满足其那些高级的需要呢?
初步的归纳可有如下五个方面,并分别与某种已有的文学理论构成对应:
1 .符号(语言)游戏的需要(维特根斯坦、利奥塔等的语言游戏说、文学游戏说)
2 .幻想补偿的需要(弗洛伊德的艺术白日梦说、霍兰德的防御置换说)
3 .排解释放压抑和紧张的需要(亚里士多德的净化说、荣格的原形说)
4 .自我确证的需要(布鲁东等的超现实主义说、拉康的镜象阶段说)
5 .自我陶醉的需要(柏拉图的迷狂说、巴赫金的狂欢化说)
对于个人而言,这五个方面的需要当然不是截然分离的,而是相互交织、相互作用。不过在不同的人那里会有不同的侧重。正是这些内在需要的确定为文学的治疗作用提供了精神生态上的依据,并且和倾诉、忏悔、幻游、狂想的冲动一起,激荡在每一个体的无意识与意识之间。五种内在需求的存在又可以为各种与之相应的文学观找到生理- 心理的基础,这有助于从文化整合高度去反思文学现象的所以然。
三、作者和医生之间的转换与互动
如果我们对文学史上重要作家的职业背景和健康状况作一个粗略的扫描,就不难看出:有相当一批作家在从事文学创作的前后与医生的职业有关--- 或生于医者家庭或自己做过大夫,象福楼拜、契柯夫、鲁迅;又有更多一批作家本人就是患者。惟其如此,疾病和疗救的主题成为仅次于爱与死的文学永恒主题。离开了医疗传统的背景知识,无论是《红楼梦》还是《狂人日记》都难以得到很好的理解。好在这两个方面都已累积了不少研究成果,如前一方面,有西吉里斯特的《文学艺术与医学》,恩格尔哈德的《近代医学与文学---观点和角度》;后一方面,有德国学者波兰特的《文学与疾病》和精神医师汉斯。普林兹翁的《精神病人的创作对心理学和病理学的贡献》、美国批评家特里林的《艺术家与精神病》等名作。这里仅举出文艺学和医学领域中几位当代著名人物的见解,探讨文学家和医生之间的身份转换和 跨行业对话,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富有启发的。
与哲学和科学相对而言,文学艺术是想象和幻想的世界。西方传统医学历来被视为科学的一翼,所以在诊断和治疗中多按照科学的因果模式。近年来随着东西方医学的对话与结合,文学和想象在身心健康方面的作用得到充分重视。开创新医学理念的日本医生春山茂雄便是一例。他的《脑内革命》一书问世以来风行不衰,他所创建的田园都市厚生医院享有盛誉。春山茂雄认为,与打针吃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西医相对而言,冥想才是东方医学的中心思想。充分发挥冥想的作用,正是他所倡导的新医疗理念的基础。根据他的这种理念,针灸也好,气功也好,这些东方医疗的手段和冥想一样,都能促进大脑分泌一种叫做“脑内吗啡”的荷尔蒙,它通过情绪来改变身心状态,从而在体内形成一个任何药物都无法比拟的“制药厂”,行使人体的自然治愈力,达到防病治病的效果。从这一角度看,文学创作与文学接受的治疗学意义,自然和冥想作用联系在一起。文学治疗的原理也可以从“脑内吗啡”说得到生理心理学的说明。
什么是春山所说的“冥想”呢?下面的解释表明,他所理解的冥想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修道术语,而是想象的同义词:
一般人认为,坐禅、瑜伽那样的冥想才是真正的冥想,但是东方医学所说的冥想并没有一成不变的模式,更没有脑子“必须入静”那样的困难。
脑子自由想象,自觉“心情舒服”,这也是冥想。例如,老年人想孙子,想自己最喜欢的人,也属于冥想。
令人感动的事情、美丽的景色、兴趣爱好、音乐绘画等艺术、小溪的潺潺流水、婉转动听的鸟鸣、大海的涛声、风声…都可以使人心旷神怡。
从春山氏的冥想治疗原理着眼,许多文学作品的医学价值可以得到重新认识。如枚乘的《七发》应看作是通过开启冥想之门来引导患者分泌脑内吗啡,从而实现自然治愈的上古文学典型案例。而《高唐赋》则是宋玉以“梦会神女”的冥想来疏导楚王长期受压抑的情结,获得彻底的宣泄疗效的文学明证。
《庄子》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超现实意象,如不知其几千里的鲲和大鹏。亦可看作打破人们惯常思维的旧习,激发自由想象空间的媒介物。道家神话及后世的仙界幻景对国人特有的心理疗治意义,也可由此而展开深入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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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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