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闽南普渡文化小论
通过与周边文化的比较,立体地认识闽南文化,这是写作此文的出发点。通过对关键词普渡公、铺境、现行普渡活动性质的内涵探讨以及与闽东、闽西、闽北以及日本本土、冲绳的个案相比,可以看出泉州普渡仪礼里含有的超越地理界限的共通要素——崇祖、敬神、畏鬼信仰,同时可以看到传统文化要素的延续也发现了传统的变容。
普渡的祭祀对象是“普渡公”,它是一种没有具体传说、没有具体形象和神像的存在。对于“普渡公什么样、他平时在哪”之类的询问,人们的回答是“具体样子不知道,他到处有”,“也许是一个,也许有很多个”,“是孤魂野鬼的头头,是管理孤魂野鬼的”,“是孤魂野鬼,有很多是被杀了头的人,在地狱里很饿”等等。很少看到讲述普渡公的文字资料,没有听到流传什么普渡公的传说,也没有听说有谁不做普渡就受到普渡公什么惩罚了,但是大家很怕它给自己家带来什么麻烦。认真地做普渡、邻里相邀同时开始做仪式、“金”要放到露天烧并且要完全烧尽等等的行为,表明普渡公对人们是一种带威胁性的存在。
普渡公的名称鲜明地提示我们,该对象与佛教应有所关联。这里先引述两段有关泉州佛教传播的历史以及佛教仪式的资料,然后试谈一下笔者对普渡公的认识。泉州在西晋太康年间就建有佛教寺院,南朝时印度高僧曾在延福寺翻译佛经,唐朝时此地被誉为“泉南佛国”,可见佛教在此地之盛行。而后,传入泉州千年以上的佛教顺应历史流变,逐渐世俗化,清朝末期“菜姑住持”的出现加速了泉州佛教融入庶民生活并与民间信仰混合的倾向[6]。
佛教正式的普渡大会的一个仪式是“施食”,是救饿鬼的法会。具体行为内容是僧侣们于黄昏时念经咒、供饮食以度饿鬼[7]。《大藏经》记载的佛经故事记述了救饿鬼法会的由来:阿难给众多饿鬼施食可救饿鬼焰口脱离苦难,施者阿难自己也可增寿并免于死后堕入饿鬼道受苦[8]。因为施食仪式目的是救饿鬼焰口,所以民间常常把施食仪式俗称放焰口。根据文字资料以及前面介绍的个案里人们的各式说明、左邻右舍同时开始做普渡表现出对祭祀对象的敬畏之心、普渡时间一般均在下午至傍晚、地点设在大门外或路旁等等的佐证,是否可以认为,最早由佛教寺院担当的普渡仪式,由于历史上的原因逐渐转向民间、被民间接受,普渡法事、施食仪式跨出寺院的院落走进了庶民的家院,庶民自身成了主祭之人。经过长年演化,寺院层次的普渡·施食仪式逐渐化身为家庭单位的祭祀普渡公的仪式,在泉州地区成为一种民间信仰仪式的定式。由此再得出推论:普渡公是佛教仪式施食·施饿鬼的祭祀对象在泉州民间的转化,其性质应当属于第二魂群。佛教仪式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对民间产生何种影响,逐渐在民众心理中形成“普渡公”这一实体、意识、以及名称的,这些问题尚待有识者们进行更深入的研究,笔者能力有限,只在这里提出推测。
在实行轮流普渡之前,泉州地区是中元节祭祖与盂兰盆施饿鬼仪式重合于同一天的复合型仪礼,闽东闽西多数个案亦属于此类。实行轮流普渡制度后,从整个地区角度看,祭祖只限于一天之内,而普渡仪式大大延长了时间。于是祭祀祖先的中元节色彩似乎被每天轮流做普渡、忙于准备普渡、忙于各处去“吃普渡”的“普渡氛围”埋没了。但是,人们在意识里依然清晰地区别着他们所祭祀的对象,在行为细节上、心理上都是不同的。祭祀的时间、普渡菜与祭祖菜的细微区别、祭祀时筷子的有否、菜肴的生熟、海鲜贝类是否可以带壳,祭品摆放的地点、朝向、焚烧的金或银钱、焚烧时用不用容器等,在诸多细节上都表现出祭祖与祭普渡公有区别。虽然普渡被人为地与祭祖仪式分割开,错开日期举行了,但是仪礼的行为、内容的种种细节说明泉州的普渡仍然是复合型仪式,不过是变相的。
前面提到,日本和泉州的现行仪礼明显使用的是佛教仪式的名称。今日日本本岛的盆仪礼仍然与佛教寺院有关联,但是很松动的关联。相比之下,泉州的普渡与寺院和佛教仪式没有实质关联,显然不是佛·道教式的仪式。名称上具有浓厚佛教韵味的泉州“普渡”,经过长期在民间的流传继承,其宗教性色彩已经被逐渐消融为民间信仰,现行的民间普渡仪式脱离了宗教氛围,成为该地域文化和民俗信仰的要素之一。
按“铺”轮流举行一系列仪式行为,这是泉州普渡有别于它处的一大特点。铺,是明清时期基层政权的单位,也成为人们归属意识的单位,甚至在以往发生械斗时,也往往以铺为联结助阵的单位。同时,铺境也被沿做地名,其名称和地理划分一直沿用到二十世纪40年代,对前后数百年时间里的居住于此的若干代人们影响甚深。据传有些老华侨写信的地址仍是某铺某境、台湾同胞回乡认祖时也还称某铺某境[9]。
铺境,是泉州地区的一个古老的词语,普渡是以铺境位单位轮流举行的传统民间文化活动。随着岁月的流逝,城邑规划的变异,人们对于古铺境的记忆日益模糊了,但是“三十六铺境”一词却依旧在日常生活里常常出现在人们的口头。每逢普渡时期,这个词语会唤醒人们对昔日地理范围和传统文化的记忆。昔日作为基层行政和举行信仰仪式单位的铺境已经演化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它指代着这个地区民间信仰活动“普渡”,也成为标识泉州地方文化的特色词语。
今日泉州的普渡,是人和祖先交流、人与鬼神交往的活动,亦是人与人交际的机会。它具有使人崇祖、敬老、相亲的教化功能,并且由于“吃普渡”的特殊性质使今日的普渡活动尤其是“吃普渡”又具有增进亲族、邻里友情,给为政为商为学的各界人士提供交往机会、沟通信息的交际功能。
调查个案表明普渡亦开始产生变化:许多年轻人不直接参与做普渡仪式,往往只参加“吃普渡”;一些结婚后独立居住的儿女们普渡时则依附于父母家;离开旧街道搬入新楼房的住户的一部分不做普渡了。这些现象提示了这个传统活动也许正处于一个新的过渡期、抑或可以说是正在开始一个新的变容时期。居住格式以及社会生活结构、生活节奏的变化带来的普渡祭祀的变异以及变异对文化产生何种影响,这是有待于今后进一步持续观察与分析的课题之一。
结语
在中华大文化里,闽南文化只是众多的子文化之一。但是对于从这里走向世界的众多闽南华人来说,她又是他们的母文化。世界上的人们接触到的活生生的中华文化,是走出去的华人们各自背负着的家乡文化,中国南部尤其沿海地区的文化在其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毫无疑问,其中重要的角色之一就是闽南文化。普渡,在每一年的特定时间段里举行,成为串联起人与祖先、人与神灵、人与人关联的媒介。由于这种文化内涵,才使其不仅生气勃勃地存留在现代社会人们的生活中,并且长久地被存储在已经远离这块土地的游子们对家乡的记忆里。在二十一世纪中国大跨步地走向世界的今天,它亦成为唤起游子情结闽南、思归故土的契机。
我们并非执意复旧者,也无意扶持会被时代自然淘汰的古老文化里的陈渣。但是又真诚地希望古老文化的精华被认识、被保留、被继承。今日的泉州“普渡”,作为一个文化元素,成为闽南文化的一个光点,为闽南文化增添了特殊的韵味。衷心希望泉州的普渡文化作为闽南文化的突出点之一,继续成为维系海内外亲情、增进国内外友情的一个聚焦点。
[1]《连城县志》卷32 连城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群众出版社 1993年11月
[2]《清流县志》卷28清流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中华书局1994年12月
[3] 陈垂成 林胜利编《泉州旧城铺境稽略》,鲤城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 泉州市区道教文化研究会联合编印,1990年;
[4]《泉州风物传说》周海宇著 泉州海外交通史研究会编 1990年
[5]《日本民俗学大辞典》 福田亚细男等编著 吉川弘文馆 1999年出版
[6]《泉州宗教文化》吴幼雄 著鹭江出版社 1993年6月
[7]《宗教大辞典》 任继愈主编 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年8月
[8]《大藏经·二十一卷》密教[日]大正新修大藏经刊行会 1970年再刊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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