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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蒙古族识宝传说与中国识宝传说研究问题
蒙古族识宝传说的发掘拓宽了中国识宝传说研究的问题意识。下面就简单论述相关的基本问题。
1.蒙古族识宝传说的形成与中国识宝传说的多民族化
从上面三个类型的蒙古族识宝传说看,它们的产生时间基本上都是清代末期以后。而且从传说形态看,蒙古族识宝传说基本属于中国识宝传说中的南蛮子盗宝传说和洋鬼子盗宝传说。识宝传说不是蒙古族固有的本土文化产物,而是从汉族农耕文化传播过来的舶来品。我们认为,中国识宝传说是在近代南蛮子盗宝传说和洋人盗宝传说的阶段传入蒙古地区的。中国识宝传说的发展演变还经过了一个向少数民族地区传播的过程,而这个阶段在蒙古族中的具体背景则是清末以来蒙地开垦以后的大量汉族农民移民蒙古地区,带去农耕文化的同时带去了识宝传说。可以说,蒙古族识宝传说是中国识宝传说经过“平民化”或“农民化” 之后多民族化的一个结果。不过,蒙古族识宝传说中没有买卖宝物的情节。
2.蒙古族识宝传说与文化冲突
如果说中国识宝传说从唐代胡人识宝传说开始,就在农耕文化与商业文化冲突的背景中成长,其内核始终是以农耕文化的传统观念去对抗工业文明和商业文化 ,那么,蒙古族识宝传说则是在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和商业文化冲突的背景中成长发展的。
由于经济生活的不同,蒙古族中没有形成胡人识宝传说。不过,游牧生活特殊文化心理产生了蒙古人独有的识马传说。可以说是蒙古族的识宝传说:
成吉思汗征服了一个没有头领的部落,把该部落善于相马的阿日格岱台吉的儿子交给十万匹马的主人阿拉格岱巴颜做奴仆。阿拉格岱巴颜听说这个孩子会相马,就把他叫来,问自己十万匹马中有没有良马。小男孩围着马群转了三圈,回来说:“您的十万匹马群里没有良马,只有良马的马粪蛋。”阿拉格岱巴颜听了自己马群里没有良马后恼羞成怒,叫手下人拷打小男孩。正巧这时巴颜的蒙古包后面传来一声马叫,小男孩一听,便对阿拉格岱巴颜说:“真正的宝马在叫呢!”就跑出去捉住了那匹马。原来这是一匹阿拉格岱巴颜用来运水的小花马,它长满了鞍疮,翘起一撮细而秃的尾巴,长着一对老鼠耳朵。阿拉格岱巴颜取笑小男孩说:“你说我的十万匹马中没有良马,却把这匹可能被一棵草就绊倒的劣马说成是宝马,那就把这匹‘宝马’送给你吧!”小男孩回答巴颜说:“三年以后我会让您看到一匹宝马。”
三年以后,小男孩捉来已经变成良马的小花马,备鞍骑上,对阿拉格岱巴颜喊道:“小马驹已经变成千里马,小男孩已经长成男子汉,我要走了。”就逃走了。阿拉格岱巴颜的十万匹马中没有一匹追上小男孩的花马,于是阿拉格岱巴颜悔恨万分跑到成吉思汗面前说:“我失去了一个奴仆,那不是奴仆,而是宝啊!我失去了一匹马,那不是一匹普通的马,而是宝马啊!”
对蒙古人来说,马就是宝物。自古以来作为马背民族的蒙古族对马怀有特殊感情,一方面马是蒙古人的亲密伙伴,另一方面马是财富的象征。在迁徙不定的游牧社会,处置财富的方式不是把金银财宝埋入地下储藏起来,而是把财富佩带在身上以示社会地位高低和财富多寡。比如蒙古族女子昂贵的头饰和男子鼻烟壶、贵重的马鞍以及良马等都是随着游牧生活随身流动的财产。蒙古族识马传说中没有识宝者以重金购得宝物的情节,因此识马传说不是商业文化背景下的产物。一般,马是由持宝者作为劳动的报酬送给识宝者的。识马传说表达了识宝者所代表的广大下层民众用劳动报酬——看起来全身长满鞍疮的劣马——经过自己的勤劳和智慧来经营再生产,创造出财富来,从而改变自己的经济处境和社会地位的美好理想。蒙古族识马传说表达了民众关于财富的辨证思想,即民众通过自己长期生产劳动中积累的相马经验发现财富的根源并把自己获得的经济根源——全身长满鞍疮的劣马——变成宝马——极大的财富。
但是,蒙古族识马传说与我们讨论的识宝传说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蒙古族识宝传说是外来的。不过,蒙古族民众是把识宝传说当作一种表达特定时代文化心态的符号资源来享用的,正如中国农民把识宝传说当作用农耕文化传统观念去对抗商业文明的符号资源那样。在金马驹型识宝传说中实际上强化了一种本土的财富(确切地讲应该是经济的和文化的资源)观念。如上面举过的传说中,持宝者事先并不知道银马嚼子是取宝之宝。等盗宝者取宝失败以后持宝者才认识到银马嚼子的宝物价值,将其供奉在招财箱里用于召唤财富的仪式中,但是主人并没有用这个银马嚼子去捉金马驹。这里,金马驹在盗宝者看来是直接产生经济价值的宝物,但是对当地民众来说它是一种高于经济价值本身的资源象征,是一种不属于个人所有的抽象的符号存在。
而在风水型识宝传说中表达的是一种游牧生活赖以存在的文化环境惨遭破坏的时代信息。内蒙古扎鲁特旗流传的传说中南蛮子用南瓜藤做的马笼头捉走了金马驹,从此该地区流行瘟疫,无法再游牧,当地民众只能迁移到他乡。这里风水主要指的是游牧环境的风水,因此当地群众与南蛮子之间的矛盾实际上体现了保持和破坏游牧生活环境的矛盾。清朝末年开始的蒙地开垦,严重冲击了蒙古族的传统游牧经济,而且逐渐侵蚀了蒙古族牧民的牧场,使得一部分失去牧场的牧民转牧为农。风水型识宝传说转达的正是这种游牧生活文化环境遭破坏的信息,而作为当地风水的金马驹被南蛮子捉走或因为无法在当地生存而逃逸他乡表达了游牧文化象征的崩溃。从环境角度看,风水型识宝传说表达的是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最根本的矛盾与冲突。
如果说,金马驹型和风水型识宝传说中强调的是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冲突,那么在蒙古族民众已经转牧为农或半牧半农的东部蒙古地区流传的开山型识宝传说中则体现了两种文化交融的一点,那就是开始从事农业生产的蒙古族群众认同农耕文化的传统观念,和汉族农民一样用农业文化的意识去抵抗商业文明。开山型识宝传说更多地体现了民众坚持靠勤劳致富而批评妄想发横财的欲望和做法的伦理价值取向。
总而言之,蒙古族识宝传说反映了近代蒙古族民众面对游牧文化与农业文化的冲突所产生的特定时期的文化心理。识宝传说的核心是本土的传统文化对外来文化的抵抗。这一点上,蒙古族识宝传说也是中国识宝传说抵御外来文明的文化心态的延伸。
注释:
1.程蔷著:《中国识宝传说研究》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程蔷:《识宝传说与文化冲突——识宝传说文化涵义的再探讨》,《民间文学论坛》1993年第2期。
2.内蒙古自治区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蒙古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年,第224-227页。《中华民族故事大系》(第一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676-679页。
3.洋人盗宝传说请参见程蔷著:《中国识宝传说研究》第175-217页。
4.《乌珠穆沁传说(一)》(蒙古文)东乌珠穆沁旗民间文史协会出版,1989年,第203-204页。
5.《乌珠穆沁传说(一)》第221-222页。
6.《哲里木地名传说》(蒙古文)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3年,第391-393页。
7.《哲里木地名传说》第96-113页。
8.库伦旗一带流传的《嘎扎日·宝日山的传说》中南蛮子用三颗绿色宝豆引诱金马驹,陈岗龙1997年8月搜集记录。
9.库伦旗一带流传的《阿其玛格山的传说》中南蛮子开山的钥匙是吐口水的黄瓜,陈岗龙1997年8月搜集记录。开山的钥匙是两尺八寸长的黄瓜,《哲里木地名传说》第19-20页。
10.库伦旗一带流传的《嘎海山的传说》中南蛮子开山的钥匙是交给当地人种植的一颗葫芦,《哲里木地名传说》第228-231页。辽宁省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流传的开山型识宝传说中开山的钥匙是土日播种,水日灌溉,金日锄草,火日剪藤,木日摘收的四十九颗葫芦,《敖木伦河珍珠》(蒙古文)辽宁民族出版社1985年,第123-132页。
11.陈岗龙1997年8月搜集记录。
12.程蔷:《识宝传说与文化冲突——识宝传说文化涵义的再探讨》,《民间文学论坛》1993年第2期。
13.程蔷:《识宝传说与文化冲突——识宝传说文化涵义的再探讨》第2页。
14.[蒙古]呈·达木丁苏伦编:《蒙古古代文学一百篇》内蒙古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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