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南岭竹篙火龙节认同表达层次
竹篙火龙节是宁都南岭村的传统节日,这里是中原先祖南迁的居住地和集散中心,保留了丰厚的中原人的生活习惯、文化传统和历史记忆。竹篙火龙节作为宁都南岭人的集体记忆,表现为以竹篙火龙节为核心的社会知识和文化记忆如何在南岭人的历史传统教育、社会关系及社会情境中作用于个体的生活实践与知识生产,这些个体的历史记忆、生活知识在每年竹篙火龙节期间唤醒移民于此的客家人的文化记忆,强化中原华夏与客家人的认同力量。竹篙火龙节的文化记忆在卢氏家族中得到广泛深刻的传承,并且延展到区域社会群体,不断连接着中华民族的历史记忆与文化认同。费孝通先生认为,“高层次的认同并不一定取代和排斥低层次的认同,不同层次可以并行不悖,甚至在不同层次的认同基础上可以各自发展原有的特点,形成多语言、多文化的整体”。费先生关于不同层次构成多文化整体,共同嵌入国家认同之中,之于竹篙火龙节的卢氏家族认同来讲,包容于南岭地方认同,进而包容于“中华民族认同”之中,“这种上位包容下位的分类体系,不会让我们停留在某个层面上,也不会仅仅突出其中一个层面,而是让我们的分类形成一个连续统,层层递进,互不取代。”竹篙火龙节是南岭卢氏家族以及南岭人的生活习俗,其认同表达呈现出多样性和多层次性,并在社会发展中被赋予更广泛、宏大的文化意义。
(一)竹篙火龙节的家族认同
传统节日的诞生,往往与信仰有关,传统节日包含的“信仰”源于生活经验的抽象与神化,是信仰主体选择的结果。竹篙火龙节是以家族、家庭为单位的仪式活动,并且采用多种形式驱邪逐疫保佑家族成员健康平安。例如,游火虎的道具上要插满点燃的线香,“火虎队”进到每家每户及每个房间,南岭人认为这是为了驱除邪气。过去,每家每户房前屋后都长有很多杂草,把这些杂草堆在旁边烧了,烟就能熏进房屋里。后来杂草没了,就用线香火来熏。由此可见,线香火是从生活经验中转化而来的逐疫驱邪方式。南岭人在过去那场瘟疫中获得了“除杂草,熏房屋,去邪气”的生活认知,他们就把这个认知经验延续下来,并且将其转化为更加抽象、更具广泛意义的表达符号,内化为一种信仰。这种信仰成为南岭人个体认同和卢氏家族认同的重要实践形式。
对于南岭卢氏家族来说,火龙身份是人还是神似乎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相信参与竹篙火龙节仪式能给自己带来平安吉祥,并且需要这个仪式表达个人愿望以及巩固家族关系。换句话说,南岭的卢氏后人,一直在以竹篙火龙节进行着个体和家族的认同情感表达。
竹篙火龙节作为程序复杂的系统,之所以能在无组织之下做到井然有序,根本在于以卢姓为代表的南岭人具有认同火龙神的文化自觉。这种自觉的动力,源自“火龙神”对南岭人特殊的作用。南岭村的火龙庙,常年香火不断,人们有灾难、有愿望,都会向火龙神寻求庇护和帮助。除此外,南岭村每个时代都会出一名“神婆”,“神婆”具有火龙神附体的特异功能,负责南岭人与火龙神的沟通对话。当人们遭受诸如病痛的折磨,或者希望生儿子,就会准备好香油及相关礼品去“神婆”那里把愿望告诉火龙神。在南岭人的经验中,这种仪式是管用的,诉求实现后,他们就会在举办竹篙火龙节时奉上“还愿戏”,表达对火龙神的感恩。显然,真实的神是不存在的,“神婆”的特异功能也没有科学依据。然而,南岭人祈求火龙神,相信神婆的行为并不能简单地以愚昧、迷信来解释。究其原因,与其说南岭每个时代都会出来“神婆”,不如说每个时代的南岭人都需要“神婆”调节生活中的精神缺失。有了这个“神婆”,南岭人的火龙神信仰就能够在现实世界中找到存在的合理性。她更像是南岭人表达个体认同的一扇窗户、一个出口,巩固了南岭人的认同意识。相反,如果居住在这里的人对火龙神有怠慢或者冒犯,他不仅会遭受到神的惩罚,还会与村里的人格格不入。
我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他们家家户户生的都是儿子。以前计划生育紧,只能生一个老独。我很自豪地说,为什么几个子女都能生到儿子。因为,我们一家人都非常敬重火龙神,每年都会去火龙庙里拜,去神婆那里送礼。我们真心诚意地尊重火龙神,就会生儿子。有的人嘴上说,但是心里不信,那就生不到儿子。就是这么神!
南岭村人相信火龙神的灵力,尤其在每年竹篙火龙节期间求愿,火龙神满足了村民的愿望,这是火龙节与村民生活关系的信仰基础,也是传承延续的动力。火龙神信仰形成了与此相关的一系列禁忌和规矩。
以前南岭这一带没有竹子,只有这里的庵场里有竹子。所以庵场里的竹子是不能乱砍的。只有做竹篙火龙,才能去那里砍竹子。这个规矩,一直就这么传下来的。前几年,村里有个姓卢的人,具体名字我不方便说。他偏不信,非要到庵场里面砍竹子,又不是做竹篙火龙。结果没出两个月,他就摔断了腿。后面他们家里人去问神婆,神婆告诉他,是他到庵场里随便砍竹子,触怒了火龙神。
火龙神由竹子编制而成,其过程是神圣的,竹子也具有神力,因此,南岭人精心保护制作火龙神的竹林,违反了禁忌就会受到惩罚。南岭人对火龙神的信仰,建构了南岭人的生活秩序,培育了他们与其他家族不同的精神特质。
南岭竹篙火龙节的参与主体是南岭卢氏家族。这场声势浩大的活动持续半个月,所有的场面均伴着锣鼓喧天的热闹气氛。这种热闹,既是仪式展演的需要,更是向外部宣扬卢氏家族兴旺发达的声音。据传,卢姓先祖来到南岭之前,先有洪姓在此定居,后来随着卢氏家族的扩张,洪姓最终离开南岭。千百年来,南岭卢姓作为外迁而来的客居人群,一直在与当地其他家族共谋生存发展之道,这其中就包含了彼此的对抗、妥协和谦让。这种状态塑造了南岭人内部团结,对外张扬而又热情好客、广交朋友的集体性格。从各种现有的传说和南岭人的记忆来看,竹篙火龙节产生与外部因素无关。但是,随着竹篙火龙节在传承中影响力不断增强,在表达“驱瘟辟邪”的核心符号之上,不断注入新的内容。以竹篙火龙节彰显卢姓家族的声望,成为推动南岭卢氏家族生活发展的策略性的文化选择。
每到节日前夕,南岭村每家每户都会郑重其事地向亲朋好友发出到家里做客看戏的邀请。邀请的对象既包括父母三代以内的血亲,例如舅舅、姨妈等,也包括亲家、表亲等,还包括一些关系胜似亲戚的朋友。受邀者不仅会接受邀请,而且会尽可能多地安排一些人员到访,为主家撑场面,表达对主家的重视。平日里只有千百人的南岭村涌来四面八方的亲戚,安静祥和的南岭村变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每家每户皆如兴旺发达的“大户”,从早到晚炊烟袅袅,空气中酒味弥漫,家族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得到充分的体现。
在这个活动中,竹篙火龙节既是结交外部力量的由头,又是彰显内部实力的载体。竹篙火龙节以及别具一格、声势浩大的展演是南岭人巧妙而体面地向外部宣示家风、家声、家望的特别渠道,它让外部看到了南岭卢氏家族团结自信、积极向上、邻里友善、秩序井然的生活面相。
竹篙火龙节是全体南岭人共同的节日,但是每一班、每一根竹篙火龙却各有所属。一班之中有7根竹篙,反映7根竹篙所联结的几十户人家的亲近关系和认同表达。一根竹篙火龙由几户人家拥有,反映出几户人家的亲近关系和认同关系。它们在传递家族整体生活需要上是一致的,但每根竹篙凝聚的家庭又有各自的具体表达。比如在选用多长多粗的竹篙上,有的认为越长越粗越好,寓意兴旺,有的则注重量力而行,讲究适度;在每根竹篙要扎多少层火把上,有的扎9层,代表长长久久,有的扎10层,代表十全十美,有的扎11层,代表个个出头;在扎竹篙火龙的地点选择上,有的喜欢在家门前,期待火龙降福到家,有的则把竹篙抬到祠堂去,强调福佑子孙。正是因为每根竹篙联系着几户人家的内部情感,表达了家庭亲缘关系的认同,在巡游竹篙火龙的过程中,班与班之间、竹篙与竹篙之间并不在意谁先谁后,无组织制度下的有序的生活也因此形成。
竹篙火龙节作为联结内部情感的载体,还体现在子孙与祖辈之间。与竹篙火龙相对应的家户,其实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家户,而是健在的最长那一辈统领子子孙孙统称为一户。所以竹篙火龙节举行的时候,外出的子孙、外嫁的女儿都要回到这个大“户”里来,根根竹篙由此实现了家家户户的大团圆,在家族宗祠广场游火龙不断激起家族的认同感,加强彼此情感的连接、生活的凝聚力。
(二)竹篙火龙节的地方认同
“地域意识、认同是人们对在地理范围、文化方面与自己生活有直接关联的自然共同体的归属性观念与感情忠诚,是人们关于生活方式、情感等文化精神方面的地域性集体心理结构。”竹篙火龙节作为南岭村的民俗生活,它的产生与南岭人文地理环境、生产生活、价值观念直接关联。竹篙火龙节是南岭人在长期生活实践积累中形成共同认知,进而生产出的一种文化形态。它既是地方认同的表达载体,也具有建构地方认同的功能。以南岭村为中心区域的不同个体、群体、社会在历史交往交流中实现交融,由此构成竹篙火龙节,成为南岭人的共同记忆,在此基础上形成南岭的认同意识。
竹篙火龙节立足于卢氏家族,团结其它姓氏,不断拓展成具有地缘认同的共同体特征。与南岭相邻的麻田村卢姓一脉为南岭开基祖公明胞弟公显后裔,与南岭卢姓同宗同祖。从血缘相亲的角度来说,竹篙火龙节最有可能在麻田一带传播开来。但是无论是公显所在的麻田还是公达(公明三弟)所在的福建上杭,均无竹篙火龙节的传统习俗,这就意味着竹篙火龙节并非纯粹的家族传统节日。相反,在南岭行政村所辖范围内部,王泥田的王姓人家、罗布里其他姓氏等村民也参加竹篙火龙节的仪式。
竹篙火龙只有我们这个地方有。我们这个地方最早其实就是南岭有,后来王泥田、罗布里也有。他们是学我们的,也有很久的历史。(竹篙火龙节的)形式一样,意思也一样,就是驱瘟辟邪。不同的是,我们的竹篙火龙有七班,七七四十九根,他们的村子只有一班,七根。
竹篙火龙节“只有我们这个地方有”表明其从卢氏家族拓展到南岭其他村落,成为南岭人的认同仪式。为什么竹篙火龙节能够在南岭内部不同村组、不同姓氏之间传承,并且变成了生活传统?
王泥田、罗布里他们那里一开始是没有的,但是他们跟我们同在一个大村,生活在一个地方,他们就学着搞这个东西(竹篙火龙)。我们村里的那个神婆,他们也很信,经常会过来问神。反正,姓卢的信,姓王的也信,姓曾、姓廖的都信这个神。
南岭人的其他姓氏,尤其是王泥田、罗布里村人已经超越了卢氏家族而将竹篙火龙节变成地方性的信仰生活,他们相信竹篙火龙节具有神力和灵力。“民俗认同与边界是有关系的,民俗认同是包容关系,同时与排斥有关系,与交融有关系。”竹篙火龙节是南岭地区民众可以交流、共享的生活,是区域性认同的核心文化符号。南岭人相信,他们自然接受了这个节日,并且参与其中,因此,以竹篙火龙节为中心的认同已经超越卢氏家族认同,实现在更大范围内的文化联系、社会团结,并形成区域性的凝聚力。在南岭,因为村民共同的生活经历、遭遇以及经验习得,形成了共同的情感认同,竹篙火龙节便为南岭人的认同表达提供了可以接受、可以交流、可以理解的符号,自然就进入到以南岭村为边界的地方认同体系之中。
竹篙火龙节发挥着建构地方认同的作用,作为南岭人生活的传统节日维系区域认同,作用于南岭地区文化共同体的建立,增强了南岭人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其功能主要体现三个方面:
其一,强化村民的身份认同。竹篙火龙节重要作用是使每位南岭人在一根根竹篙火龙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一根竹篙火龙之下,每家每户以及每个个体的身份、地位是平等的。不管是姓卢,还是姓其他姓氏,不管是原住民还是外来者都平等享有参与仪式的权利。竹篙火龙节期间不同姓氏的人参与其中,生活井然有序,人们不构成冲突与竞争,村民不会感受到厚此薄彼,每个人都有安全感和安定感。这种深藏在南岭人精神世界的地域认同,充分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中。
其二,增强村民对核心文化的认同。“当这些成分比文化群体中别的东西更有代表性时,它们就成了焦点,它们开始承担着比其文字传达出来的还要多的意义,它们成为符号,并有表现群体认同的能力。”竹篙火龙节作为南岭人的核心文化传统,代表着南岭人共同的价值观和共有生活规则。人们通过每年反复的竹篙火龙节仪式活动强化南岭人对共同历史生活经验的理解,唤醒共同文化记忆,推动竹篙火龙节中民众对于核心文化的认同。“火老虎进村,添子添孙;火老虎进屋,发财做屋;火老虎进灶前,猪肉炆炮莲(桂圆,表示吃得好);火老虎进间,花边银子满缸;火老虎上蹬,种(喂)的猪仔蛮嫩”。在火虎队吟诵的吉语中,生动地体现了南岭人对健康、财富、子孙兴旺的追求,也是维系竹篙火龙节传承发展的生活力量。而南岭人参与竹篙火龙节时表现出来的自觉性是南岭人为避凶趋吉而进行积极主动的生活行动。在竹篙火龙节核心文化的“重复”性记忆和建构实践中,南岭人在情感表达和生活价值观上逐渐表现出一致性、稳定性。
其三,建构、维系村民的生活秩序。竹篙火龙节是一项环节多、程序杂、参与度高的民俗活动,南岭村每家每户都参与其中。一般来说,村里平均每2—4户人家出一根竹篙。这意味着从竹篙的挑选、制作到展演,需要几户人家全程配合。在这个过程种,村民与村民之间、小组与小组之间相互协调,形成默契,学会相互谦让,建构了一种和谐共生、协作共进的生活节奏。而在南岭内部的村与村、组与组之间,竹篙火龙节成为联结情感的纽带,促成了彼此之间的互通互融、共创共享的生活局面。
竹篙火龙节主要流传在南岭地区,其卢氏家族与其他姓氏共同生活在空间较小的地区,但是这些不同姓氏、来自不同区域的人民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体现出互动和互助,从机械团结走向有机联系,表现出多元之间的共生性和共同性。这种共生、共享的生活实践构成了竹篙火龙节期间南岭人群的集体性文化记忆,其表现出来的地方认同文化贯穿在南岭民众生活之中,其从卢氏家族认同拓展到南岭人的地方认同,认同的对象没有改变,但是在认同价值上,地方认同更加强调地方身份的合理性,彰显地方团结协助的力量。
(三)竹篙火龙节意涵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民俗孕育了国魂,国魂在民俗之中。”民俗认同是根基性的文化认同,是中华民族最深层次的认同。竹篙火龙节作为南岭人的民俗生活,在每年农历八月份的生活记忆中不断被唤醒,在生活实践中周而复始地进行修正和建构,“这些社会的、集合的、历史的记忆有时被抑制、忘却,有时又被恢复、唤醒,此外,有时还根据需要被更正或创造”。在南岭村,竹篙火龙节在其发展中大量的个体、家族记忆常常出现碰撞与融合,传承、赓续并构建出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并且以凝聚性的记忆结构呈现竹篙火龙节的象征符号,这些具有标志性的节日符号构成中华民族共有传统的核心,彰显出该区域性的竹篙火龙节的历史文化及其在现代中国背景下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竹篙火龙节的主体是生活在南岭地区的客家人,这部分人群从唐代开始陆续从中原地区迁往南岭一带,经历了长期的族群、人群集体记忆的接触、碰撞与杂糅,形成了中华文化在南岭的传承空间、对于中华文化记忆的建构空间,也是中华文化传承、生产的凝聚空间,依靠对竹篙火龙节象征性形象和符号的凝聚性的记忆使南岭人延续中华文化、创新和发展中华文化,并且融入到中华文化的价值共识和文化共情之中,从这个角度上说,南岭竹篙火龙节的凝聚性记忆建构了“象征意义体系”上的空间,这个空间是中华文化意义的地点场所,是“被唤醒的空间”。也就是说,从中原先祖带入南岭地区的生活传统、价值观念并没有丢失,而是潜藏在南岭人生活的记忆深处得以延续,并且不断融合多地域的文化传统,进而凝聚成中华民族共同体记忆,并且通过年复一年的竹篙火龙节的“凝聚性记忆”的实践活动得到培育和铸牢。
龙、虎、火是中华民族典型的文化意象,代表了力量与权威,表达了祥瑞与兴旺。竹篙火龙节从它诞生之日起,就融入到中华民族传统价值体系之中,充分体现了中原文化、儒家文化的思想精髓,南岭竹篙火龙节的龙、虎与火作为中华文化共同的象征符号,渗透和贯穿在南岭及其他区域社会之中,对于南岭人来讲,竹篙火龙节的龙、虎与火融入中华文化之中,成为中华文化认同,并在不断进行建构性的生活实践,从而显示了竹篙火龙节具有的国家与地方之间的互动关系,也融入到中华民族文化整体之中,成为其有机组成部分,“人类生活应被视作一个整体———一个由许多方面和许多力量编织而成的结构,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文化构建而成”。南岭竹篙火龙节的龙、虎与火作为关键性文化要素包含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核心要义。同时,中华民族共有的文化记忆和价值体系支撑了南岭人传承、创造竹篙火龙节的传统生活,也强化了南岭人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血脉相联的紧密关系。
南岭卢氏是从中原地区南迁而来的客家,作为背井离乡的客家人,其文化血脉中流淌着中华民族“崇先报本”的伦理基因。今天的南岭,仍然保留大量的老宗祠,祠堂的石刻铭文上“追远”“崇先”“思源”等道德价值清晰可见,这是他们生活的规则,也是记忆中华优秀传统生活“家训”“家规”的传承实践。在谈到竹篙火龙节为何得以传承并历经数百年而长盛不衰时,南岭人一致强调与“祖先规制”有关,其竹篙火龙节主要展演地点在卢氏家族祠堂前面。一代代南岭人将竹篙火龙节视为遵循祖先的规制,作为不忘祖训、缅怀祖先的情感纽带,从而实现对家族“根脉”的追寻与守护,也是守护传承中原的华夏文化。每到竹篙火龙节举办之时,卢氏家族的渊源、故事、人物、家风、家训被老人重新提起,讲述给下一代听,以此不忘祖先品德,不忘国家恩典。从这个角度来讲,竹篙火龙节成为延续家族传统、地域精神的载体,这种精神内核、传统内涵包含了南岭人融入华夏文明价值体系的行动。
作为外地迁入者,客家人在赣南定居下来开荒拓土、刀耕火种,面对大自然的挑战,在生存发展中,南岭人继承了华夏民族尊重自然、敬畏自然的“天人合一”的传统生态观念,这种生活智慧的传承实践在竹篙火龙节记忆中反复被唤醒。竹篙火龙节的诞生源于一场瘟疫,就是对自然挑战的回应。火龙、火虎战胜瘟疫,不单是“神”的力量,它还包含对人尊重自然、爱护自然的鞭策和警醒。南岭人每年耗时半个月举行竹篙火龙节,实际上建立了一种提醒机制,告诫人们与自然和谐共处是实现神的庇护、保障生活延续的最好方式,也是爱护家园、守护家园、建设家园的有效办法。
南岭卢氏与其他家族的融合是艰辛而充满生活艺术的过程。据南岭人介绍,卢公明来到南岭开基之时,这里曾是洪姓的居住地,周边紧挨着曾姓大家族,南岭卢氏一直在“攘外安内”的复杂形势中谋求生存发展。竹篙火龙节被赋予特殊的社交功能、维护功能和保护功能。为此,南岭人选择接纳同村的外姓家族参与到竹篙火龙节活动中,竹篙火龙节仪式过程并没有谁先谁后的安排,仪式活动也没有不同姓氏之间的轻重差别,而是赋予外姓家户平等参与的身份,以凝聚村落内部力量,形成具有团结和睦的凝聚力作用的共同体;南岭人将竹篙火龙节表现出来的生活智慧与其他姓氏分享,也是在分享、传承中华民族文化传统;选择借助竹篙火龙节邀请亲朋好友联结家族情感,彰显集体力量以对抗自然的威胁和外部势力的干扰。这种生活观体现了中华民族“中庸平和”、携手共进、睦邻友好的生活原则。
不仅如此,南岭竹篙火龙节贯穿了中华民族以俗规约社会秩序的文化实践。比如,从当班者到仪式表演者、从道具式样到制作材料、从时间安排到空间选择,均未进行具体刻板的约束,而是在竹篙火龙节的传统规制下,建立起自觉参与、各自分工的生活秩序;在主持仪式的赋权中,一直按照约定俗成的方式实行围里、排上、陂头三组“轮流坐庄”,并在请戏班子等重大事项中进行充分协商;在身份与资格认定上强调不分姓氏与门户,确保人人参与、权力对等;在活动准备上,注重一班竹篙和一根竹篙内部团结协作、相互帮助;在仪式展演过程中,不过分强调出场顺序的先后,但注重手擎火龙游行路线覆盖全村,把火龙神降赐的美好寓意送到每家每户。其表达的是平等、公正、友善的价值标准,这些作为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传递了南岭竹篙火龙节蕴含着中华民族文化认同的价值理念。
南岭竹篙火龙节表现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在表达“地方认同”“客家人认同”基础上进一步上升到中华民族价值认同层面。南岭竹篙火龙节建构中华民族认同的进程,与跨家族的互动,与赣南客家文化意涵的国家情怀息息相关。长期以来,南岭的“他姓”被允许加入到竹篙火龙节的仪式中来,并且享有无差别待遇。这种交流互动形成了卢氏家族与外族亲戚、友人共赏竹篙火龙节的传统。正是在多元、多层的社会人际、族际互动中,促进了基于竹篙火龙节形成从家族内部向家族外部的延伸与扩散,从而形成更为广泛的地域认同,将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区域化、地方化,反过来,又强化了竹篙火龙节潜在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历史上的南岭人始终处在与不同区域人群交往交流交融之中,其形成的共同记忆不断沉淀凝聚,并且整合成中华民族的共同体记忆。在竹篙火龙节传承发展中,家族、地域共同社会生活、文化记忆强化了中华民族的共同体意识。作为赣南客家的代表性文化,南岭竹篙火龙节在与客家文化、客家人的对话中,不断建构客家人身份认同的特殊符号,由客家人带入到不同的时空,实现跨地区传播,由此形成跨越地域的认同,从而将其自觉融入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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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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