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讨论
春节期间,天后宫是多种集体性年俗活动举办的场所,不同的仪式活动营造出意义不同的文化空间,这些具体的文化空间又组成一个整体的天后宫春节文化空间,表现出如下特征:
(一)神圣与世俗的交融
在天后宫春节文化空间中,神圣和世俗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一方面,天后宫春节文化空间以信仰为核心要素,多种祭祀活动体现出多神信仰的神圣色彩。天后宫名为道教宫观,但宫内供奉的神灵既有道教神灵,也有佛教神灵,还有民间神灵,天后宫举行的年俗活动也兼容了佛教、道教、官方祭祀和民间信仰等多重意蕴,满足了民众的多重信仰心理。另一方面,由娘娘宫庙会衍生而来的年货市场与新春庙会,又营造出消费娱乐空间,体现出浓郁的世俗色彩。
即使是其中具体的文化空间,也体现出神圣与世俗交融的特点。腊八舍粥这一带有宗教意义的仪式,逐渐被赋予祈福的世俗意义。普通民众认为,舍粥是为祈福,吃了粥可以求得一年的福气。天津人对“福”的理解是多种多样的:健康平安是福,子嗣昌盛是福,家庭和睦是福,生意兴隆是福,等等。总之,生活中缺少什么,什么就是自己所求之“福”。对参与舍粥的民众而言,不论是出于信仰、好奇还是仅仅出于从众心理,他们的关注重点不是舍粥仪式的宗教意义指向,而是祈福、保平安的世俗追求。同样,拜太岁仪式吸引了大量中青年人的参与,虽然大部分人对拜太岁的仪式意义语焉不详,甚至对仪式流程都不清楚,但他们确定是奔着一个主旨而来的,那就是祈求新一年的平安顺遂。虽然天后宫依照宗教仪式要求安排了活动流程,但站在民众的立场看,这些活动与其说是宗教行为,不如说是民俗传统,人们希望在遵守和传承民俗传统中得到福佑。此外,春祭大典一方面是官员祭拜神灵的仪式圣典,另一方面,在官民之间的等级差别中还传递出有关权力秩序的世俗信息。与此同时,由娘娘宫庙会发展来的天后宫年货市场和新春庙会,蕴藏着最初的信仰内涵,游人们在尽享吃喝玩乐等物质快乐的同时,何尝不曾对香火旺盛的天后宫投去虔敬的拜礼。因此,在具体的文化空间中,信仰与习俗、神圣和世俗也是融为一体的。
(二)具有阈限意义和集体欢腾性
在上文描述的具体的文化空间中,人们通过人神共娱的方式,祈求来年的福气和运气,表达对未来的美好祈盼。根据调查发现,人们在参与年节仪式活动之前和之后的心理感受及精神面貌有所不同。笔者认为,天后宫春节文化空间具有阈限意义和集体欢腾的仪式意义。文化空间具有时间性、空间性和文化活动的传统性、周期性的特点,以下将从这三个方面分析其文化意义。
从时间上看,春节是辞旧迎新的过渡时刻,被人们认为是一年中最神圣、仪式意义最强的时段,这个时段举行的仪式活动也格外集中、隆重且被认为最灵验。不论是舍粥、拜太岁、春祭,还是大年初一祈福,都可以帮助人们顺利地完成辞旧迎新的过渡,从旧的状态过渡到新的状态,以新的身份开启新一轮生活。因此,在春节这个具有阈限意义的时间节点形成的文化空间也就具有了阈限意义。从这个意义上看,因节日形成的文化空间都具有阈限意义。
从空间上看,天后宫是具有神圣意味的宗教场所,是天津人精神信仰的核心所在,人们在天后宫与众神灵的沟通中完成舍粥、拜太岁、祈福等年俗仪式活动;即使是年货市场和新春庙会,也是以天后宫为中心展开的。可以说,作为天津影响力最大的宗教场所,天后宫为天津民众提供了春节庆典阈限的分离空间,这个特定的空间生成和创造了神圣灵验的文化意义,寄托和表达了人们对平安吉祥的祈愿。
从文化活动看,天后宫举行的年俗仪式活动程度不同地与信仰相关,具有程度不同的神圣意味。节日庆典阈限期内的活动具有颠覆日常秩序的反结构性特点,让参与集体聚会的人们产生平日无法体会到的狂欢性生命体验,这样的特点赋予节日文化空间以集体欢腾性。节日文化空间中举行的仪式不仅仅是形式,对仪式参加者而言,仪式是“真诚的”“真实的”,仪式还具有渗透性,能够把价值和意义赋予操演者的全部生活。在舍粥、拜太岁、春祭大典、祈福等春节仪式活动中,人们虔诚恭敬地践行仪式流程,狂热地祈福祈愿,体验并诉说着神灵对自己的福佑。即使是在年货市场和新春庙会中,人们也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娱乐消费等物质层面的需求,更是在集会中体会节日的欢腾意义。总之,节日文化空间中的仪式操演,让人们的情绪得到释放,精神获得满足,心灵受到洗礼,好像真的得到了神灵福佑一样神清气爽、愁云消散,也让人们更相信此刻的体验将赋予自己新一年的全部生活;假如没有参与仪式操演,人们就会产生“不踏实”“祈不到福”的感觉。这正是人们积极参与天后宫春节仪式活动的意义所在。
(三)建构性和流动性
文化空间对于文化的表现,既是聚集、积淀、传承以前各个阶段精神与文化发展的成果,又是在当代特有的“物质条件”与“精神基础”上创造出来的文化模式。天后宫春节文化空间既是对传统的传承,更是融合了当下社会需求的创造。比如,年俗活动的形式和象征意义就是人们根据当下的需求建构出来的,会随着社会变迁而变化。从这个意义上说,节日文化空间表现出建构性和流动性的特点。有学者在讨论节日空间生成机制时强调对“这一个空间”的研究的重要性,突出对节日的当下表述,即人们根据当下的需要对节日的创造和构建,体现的正是对文化空间的建构性和流动性的关怀。
天后宫春节文化空间随着社会变迁而兴盛衰落,战乱和政治运动使年俗活动中断而影响了它的传承。2000年以后,随着传统文化保护热潮的兴起,年俗活动陆续得到恢复,并发展出适应时代需求的活动形式和象征意义。例如,基于娘娘宫年货市场发展而来的新春庙会,目前是天津春节期间最热闹的娱乐消费空间,新春庙会不仅是天津人的集会,更是天津招揽外地游客的金牌旅游项目,这里聚集了天津的代表性民俗事项,宫前街上还新建了天津非遗展馆。显然,这个空间被构建为展现天津人对年俗的集体记忆、缓解老天津人的乡愁以及满足外地人对天津的想象的空间。天后宫里的年俗仪式活动的传统意义被老年人认同并践行;中青年一代对仪式活动的传统意义语焉不详,他们参与活动的信仰心理的虔诚度也无法与老年人相比,不过从另一方面看,他们也赋予这些活动以新的意义。列斐伏尔在讨论城市化时提出了“空间的生产”的观念。乡村生活(传统)中的节日习俗背后常常蕴含着宗教般的祈愿和信仰的意义,城市生活(现代)中节日习俗脱离了固有的传统生活方式以及其所赋予的意义,而成为表述(表征),同时具备了符号化存在的可能性,节日习俗可能成为某种展演、展示,可以用来单纯消遣,而消解了背后的生死观念、灵魂观念和意义追求。对年轻一代而言,天后宫里的年俗仪式活动已经成为符号化的存在,甚至是单纯用来消遣的活动。显然,天后宫春节文化空间保留着传统的形式,却承载了现代的需求,这个空间将传统和现代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发展为新的城市文化景观。
(四)重建节日文化空间的价值和意义
天后宫春节文化空间是我国城市节日文化空间的缩影,重建节日文化空间是近二十年来我国各地积极参与的文化活动,该活动对促进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传承有重要意义。
根据涂尔干的观点,集体欢腾接续着过去、现在与未来,也将个体与社会连接起来。节日文化空间中的集体欢腾连接了节俗传统的历史、现在与未来,也将参与其中的个人和传统连接起来。纪念仪式提醒特定的社群铭记由支配性话语表现并在其中讲述的认同特征。同时,具有操演性的纪念仪式在塑造社群的集体记忆方面发挥着重大作用。换言之,纪念仪式具有促使社群形成集体认同和塑造社群集体记忆的作用。周期性的节俗仪式活动是典型的纪念仪式,人们在一次次操演这些具体化实践活动中,塑造了地方民众的集体记忆,凝聚了地方民众的情感,维系着地方文化认同;同时,也打通了当下与历史的连接通道,将节俗文化的历史与现在勾连成连绵不绝的传统。因此,节日文化空间的重建就是集体记忆之场的重建,可以通过彰显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而塑造社群的集体认同,传承集体记忆,延续民俗传统,推动地方文化传统的传承和发展。
(本文刊载于《节日研究》第十五辑,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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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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